她手边放着净白的瓷碗,她将黑乎乎的药汁盛进去,用漆盘托着,给谢承思端过去。
汤匙在药里搅了搅,搅散浮在表面的热气,使它喝上去不烫口。
她这才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喂至谢承思嘴边。
这样的动作,她曾经不知做过多少次。
手上早就形成了习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很体贴地凑了上去。
尽管她有些年没做过了。
可谢承思却不领情。
他用双手撑起上身,坐起来,从她手中将瓷碗夺过去,一饮而尽!
一点也不犹豫,更不嫌苦。
漆黑的一碗药下去,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终究不是原先的那位娇气郎君了。
原先降香哄他喝药,要费上许多口舌功夫,他才会让步,让她一勺勺地喂进去,每喂一勺,都要赶紧用蜜饯压住舌根的苦味,免得喝到一半,他反悔不喝了。
“你快回去吧。”谢承思放下药碗,再次将目光移动向她的小腹,“既然要了这个孩子,便不要不当回事。出了问题,损伤的是你自己的身子。缬草今日玩忽职守,放你单独出门,我会罚他,决不容许此事再发生。”
蒋神医配的这碗药,当真是像什么灵丹妙方,虽然治腿的效果暂且看不出来,但是,它刚一进谢承思的肚子,就使他脱出前几年的纨绔壳子,变回了沉稳的模样。
“那你……”
“……愿不愿意和它打个招呼?”
降香本来要问的是:你的腿要不要紧?蒋神医说暂时走不了路,那什么时候可以走?
可话刚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硬生生地改成了另一句。
谢承思终于不与她唱反调了。他伸出手来,隔着衫裙,试探着触了触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摸到了吗?它偶尔会动,但现在好像没动……”降香期盼地看向他,撩开衣裳,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整个手掌,直接贴在了自己的皮肉之上。。
“哼,动来动去干嘛?还没出声就要闹事?不动最好,才勉强算是懂事。”
谢承思嘴巴虽硬,手上的动作却轻,缓慢地张开了五指,在她的肚腹之上,细细地摩挲着。
他的指尖缠着一根丝线,丝线细如牛毛,单用眼睛无法分辨,丝线的另一头,牵着降香肚子里的东西。
此时,它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孩子,双脚并用地从她肚子里钻了出来。降香不记得她是怎么抱起孩子的,但她确实又抱着这个孩子了。
它好像变轻了,或者是周遭的混沌变重了,抱着它,她仍然是漂浮着的。
没办法坠下去了,尽管她努力地伸出双脚,想要触到底——底部却是厚重到板结的云雾。
还好有这根丝线。
丝线牵住了孩子,所以它虽然身处混沌,却不会空茫无依。
而幸好她抱住了孩子。
牢牢抱住。
不能撒手。
谢承思还是没回怀王府。
那日稍晚,他不情不愿地告诉降香,他腿伤了,是因为使用过度,引得余毒发作——但这些毒量已不能对他造成威胁了。
也不是不能走动,只是需要将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