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傅今站在墓地之外,注视着老人的棺椁被尘土掩埋,心情沉闷。
坟前的香烛在细雨里摇曳,在润湿的空气里依旧燃着不灭的火星,游家的子孙点燃了一堆冥币,飞灰余烬瞬间散扬在空中,擦过安逸的视线,落在他鼻尖。
安逸一怔,抬眼去看面前的坟墓,恍惚间却有些看不清那碑文,正欲向前走近,被傅今伸手拉住了。
傅今伸手捻净安逸鼻尖的灰,同他低声道:“让他们家人自己待着吧。”
安逸懵着没太听清,视线只追逐着空中的飞灰,斜织的细雨,泥泞的道路和脆绿的山林。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被翻动,他忽地想明白初一那天为什么觉得熟悉——因为他曾在梦里见过。
那个梦里,这座山也是傅今的埋骨地。
他猛地回神,泛凉的指尖死死攥住了身边人的手,声似游魂般唤了声:“哥……”
傅今本就注意着,此刻于是低下头回复安逸:“嗯。”
“怎么?”
安逸却不答话,只是摇头,脸色已经惨白。
傅今顿觉不对,忙伸手揽了安逸的腰把人撑着,轻声急问:“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两句话的功夫,安逸已经站不太稳,睁着双空洞的眸子,泪无声地流,软倒在傅今怀里时,指尖还死死攥着人的手,讷讷地喊:“哥……”
傅今被他这样子吓得六神无主,周遭的人发出几声惊呼,傅行畏和范秋恩拨开人群过来时,正看见傅今怀里抱着的人闭了眼,一行鲜红的血挂在安逸鼻间,顺着下巴脖颈一路淌,浸湿少年黑色的衬衫,然后再看不出端倪。
傅今看着那点鲜红,清晰听到脑海里绷紧的弦破碎的声音,即将陷入近乎疯狂的混乱里。
幸好傅行畏和范女士在场,一个人尚算有条不紊地吩咐事情,一个人蹲在傅今身边开始替安逸把脉,另外两只葫芦围在傅今身边,生怕他下一秒就暴起抱着怀里的少年冲下山去。
傅今的脑子混沌一片,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凝固,周遭纷繁的人声嗡鸣,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却死死扣住了怀里的少年,任傅行畏和范秋恩怎么劝怎么抢也没能把安逸带走。
若是从前安逸在紫云山上晕倒那次,他尚且留有有几分理智,今日却已经被安逸脸上的血给冲碎得一干二净。
恍如行尸走肉,只剩下护着安逸的本能。
最后是三个葫芦连傅行畏一块儿上手,才掰开傅今的桎梏,把安逸带下了山。
被留在原地的傅今跌跌撞撞,两行清泪竟然就这么顺着少年的脸颊淌了下来,他向来绷直的背脊猝然垮掉,颤抖着的手被一边的范女士握住。
范女士心下也不好受,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令人难过,她也只能勉强安抚身边这个三婚去了气魄的孩子:“没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安逸还小……”
可是那只被她握住的手猛地抽离开去,高大的少年眼睛泛了红,朝她冷声质问道:“不是一直在给安逸开药吗?”
“怎么会这样!?”声线冷硬又嘶哑,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兽。
范秋恩被他吼得一怔,脸上的表情瞬间低落下去,睁着一双含泪的眼抱歉道:“对不起……我……”
兴许是她的神色实在怔忪又难过,傅今忽然觉得心脏仿佛又被刺了一下,没再听她说话,自顾自转了身摇摇晃晃下了山,心间几乎要漫起绝望来。
怎么会,不是说高三那年才会确诊,怎么现在就已经带着血倒在了自己怀里……
到底为什么?是哪里出了错?
恐慌如这场细雨,织着网掩埋了这个独行的少年,让他几乎要觉出一些自嘲的心绪来。
安逸重生归来,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可是今生今世,哪怕已经洞晓一切,他却依然无法替那个纤细脆弱的少年承担哪怕一点。
老天爷,何其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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