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回忆依旧清晰,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经历过于沉重,让安逸如今想来依旧湿了眼眶。
因为有人可以诉说,依赖,于是连年的委屈倾泻而出,真的落在傅今眼前时,是安逸湿润的眼尾,泛红的鼻尖,紧抿下垂的唇角。
叫他心疼得快要窒息。
他只能用尽力气抱住怀中的少年,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只剩此刻奋不顾身的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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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
自从上次和尹玥聊过,从某些方面来说,安逸的求生意志大概真的变强了。
人虽说还是挑食,但乐意运动运动,喝药也更规律了,每天一碗漆黑的药汁,喝完心情好的时候还往傅今身上一蹦,挂着吻他哥薄薄的唇,拿药去苦傅今,猫儿似的逗人。
不过傅今很能吃苦就是了。
最后自讨苦吃的几乎都是安逸本人。
虽说如此,他依旧乐此不疲。
少年人打打闹闹,读书的担子也重,钰市的气温缓缓在薄雾里攀升,眼看着夏天就要来,窗外的蝉鸣已经先一步预警,五月末的十班教室里,前后两座空调已经被袁鑫那帮子人开上了,连带着头顶的吊扇,十班教室密不透风的清凉。
王德奎卷着本书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笑得一如往常憨厚,窗外阳光已经大盛,透过绿色的窗帘映在安逸脸上,少年精神头尚算不错,身上搭着他哥放在教室的薄毯。
身侧,傅今骨节分明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手腕上是笔划出来的几道黑痕,被王德奎念书念得眼皮子沉沉。
是一个同往日一样宁静得有些枯燥的日子,乏善可陈。
傅今甩了甩脑袋,伸手到安逸桌肚里掏了根薄荷糖,拆了包装刚塞嘴里嚼吧了两下,后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傅今一惊,眉目瞬间凛然,起身站在安逸面前,站定后才看清那个被阳光晒得不太真切的人。
是莫行远。
高大的男生弯腰撑着膝盖,急促地喘着气,泪珠一颗一颗在往地上淌,安逸和傅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扩散的慌张。
他们两个忙搀了莫行远到走廊,等莫行远稍冷静些才终于开了口:“今……今哥,我外公……外公他……”
安逸从没有听到过莫行远这样哽咽的声音,声带似乎已经不能发出清晰的声音,嘶哑又破碎:“走了……”
老爷子的癌症发现时已经是晚期,哪怕从得知他生病的那一刻就开始做了心理准备,等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游老爷子,一个和善乐呵的老人,在整个镇里德高望重,在五月末的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躺在晒太阳的摇椅里,睡得安详。
等范秋恩过去给老人诊脉的时候,老人已经带着笑意停止了心跳。
面容毫无痛苦,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走得不声不响,就像他放弃治疗,坦然地迎接死亡那天,一样从容。
老街那栋木楼挂上了白幡,唢呐的声音在整个龙脊镇回响,凄凉又宏大的乐声,从早到晚哀唱。
莫行远披麻戴孝,跪在棺木之前,背脊挺得笔直,面上依旧留着泪痕,神色空洞。
整个龙集镇的居民都聚集到了这里,来送这个乐善好施的老爷子最后一程。
傅今和安逸作过揖,只能轻轻安慰两句,只是人死万事空,大概说什么都不能抚慰亲人心灵上的创伤。
何况莫行远是游老爷子一手带大的,整个空旷的灵堂里,老爷子的后代们三三两两,真正流着泪的人却又有几个?
满脑子都只剩下遗嘱吧?
莫行远冷着一张脸,心下悲凉。
老人早就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到他真的闭上眼这天,坟墓刚好竣工。
依旧选在大山,那是龙脊镇人死后团聚的地方。
老人是在六月下葬的。
天气阴雨,八人抬棺,全是镇上的青少壮年,傅行畏一身黑装,闷头抬棺,一路护送着老人走到新街,走过他割舍不下的田地,跨过龙脊镇人赖以生存的干河沟,踏着上山并不平稳的青石板。
身后唢呐鞭炮声不绝,满天的冥钱凌乱,送行的人排着长队,告慰亡灵,入土为安。
这是安逸第二次来到这座山上。
深山已经焕发了夏季的盎然绿意,高大的落叶乔木碧色如洗,歇织的雨丝浸凉皮肤,却没有人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