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挠头想了想,目光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晃悠了一圈,最后落在撅着屁股蹲在墙根底下找蚯蚓的阿蓬身上。
那万年不变的鸟窝头今日还是如此杂乱。
“圣上,这孩子伶俐,若生在太平时候,定是和阿宽一样读得出书的好料子,”他说,“您若不嫌弃阿蓬出身贫贱,可否将他带到令家去,让他读读书,见见世面?”
科举新制中,有去各地寻良才而教之的一条。何况,他求的只是带去令家。
我颔首道,“可以。”
“谢圣上。”
杜晓不再耽搁,真心实意地祝我和虞殊此后年年岁岁万事顺遂后,拍了拍阿蓬的脑袋,便大步朝着雪原而去。
周边站了不少人,大家都默默注视着他逐渐变小的身影,没有谁上前去劝他留下。
有人小声感叹,“他还有奔头,真好。”
此刻,不止是苜都,大多数活下来的人都已无亲无友,亳无挂念,在这世上孤零零地谋一个不知是为了什么的前途。
悲哀且麻木。
可是他们又得活着,因为只有活着,人才有未来,有新的期盼。
今日天晴,无朝阳,有霞光。
金红的色泽将夜幕残留下的昏黑驱除了大半,泥地里铺起了草编的席子,有人正将在明光的照耀下变得亮灿灿的粮食摊平晾在草席上。
我举着杯子看着,一动不动。
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只是在放空。心中堆满了许多沉重的念头,但在这样的场景下,我突然觉得没必要考虑那么多。
腿边突然多了个热源,低头一看,原来是阿蓬。
“宴哥,”小孩仰着头,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我,问,“杜哥哥还会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会死吗?”阿蓬又在担心了。
“每个人都会死,”我笑了,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皱起的眉,道,“我们最后都会变成一捧黄土,或者一堆碎冰。”
“幸运的话,会有一块没人来打扰的地,一个写着名字和生平的碑,以及一个相伴躺着的人;不那么幸运嘛,有可能会散得到处都是,孤孤单单地没有定处……”
但就算孤单,也会有风霜雨雪与霞光相伴。
人生于自然,终究也会回归自然。
阿蓬看起来像个小大人,实际上到底还是小孩心智。他听不懂这些大道理,便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
“所以,死了就变成花草、稻谷,或者蚯蚓了吗?”
“也许是的。”我说。
他低下了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神情愧疚,“那我以后再也不抓蚯蚓了,他们可能是谁的灵魂变成的,我这样做,他们就找不到要找的人了。”
我哑然失笑。
小孩的联想能力很强,他思索了一会,小声告诉我,“我死了要变成一根长得很高很高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