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洺和他说,如果越开肯留下,就说明还有点良知,可这话在郝一百听来,无比讽刺。他的大师兄乐于助人、诚恳善良,哪里需要去衡量是否有良知,这像是一道伪命题。
这些天他躲在屋里,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难过。曾经那样好的时光,有师父,还有师兄师姐,有傻乎乎的小篱笆,还有不那么讨喜也不那么讨厌的景凿墙,千峰堂热热闹闹,龙家窑风光无两。
那样好的时光,一下子就没了。
郝一百不知道该去恨谁,他只是觉得很难过,难过到不敢面对一切。
房门关上前,越开突然回身,“谢谢你的水。”
郝一百到底才二十岁,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此刻他鼻头一酸,眼眶都红了,扭头就走,不敢逗留。
越开垂下眉眼,神情复杂。
董小皖从屋里探出头来,“开总,我瞧他们最近的意思,八成是想让您留下来。不是我说您,您就该直接待在瓷艺协会的,何苦回来一趟,这么短的时间又教不出什么,平白让他们多了些幻想,最后还是您自个遭罪……”
他嘚吧嘚地说个没完,越开冷着脸打断他,“我看你是真闲得想数腿毛了。”
“嘿嘿……”董小皖赔笑,“这里住不好、吃不好的,我总得找点乐子啊。”
“那我给你介绍个好地方。”越开单手扶门,给他指了条明路,“出了千峰堂向西走一百米,河上有座水碓,你上去把里面的石头都碎了,碎不完就别回来。”
“开、开总,我很快乐!真的!特别快乐!”
***
虽然打发了董小皖,但越开心里清楚,龙洺折腾这么多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大半年他人不在龙家窑,可对龙家窑的情况一清二楚,如果他能留在龙家窑的话,自然是……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龙洺自认为做了许多铺垫,越开的良心应当是成倍扩张的。果不其然,晚饭后,越开就主动来后厅找他了,“龙窑主,我有事找你。”
小洺爷暗想,若是自己挽留越开,终究要放低身段,但是越开主动提就不一样了,他多有面子啊!龙洺压住心中的狂喜,脸上维持着窑主的庄严范儿,昂起下巴点了点头。
越开双手交叠,站在后厅的瓷王牌匾下,他眉目清朗,眼眸中也没有任何情绪,“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我就去瓷艺协会了,比赛结束后我会直接走,就不来打招呼了。”
“时间差不多,是该去瓷艺协会了……等等!你说什么?你直接走?!”这显然不是小洺爷料想中的剧本,他差点把舌头咬掉。
越开淡淡地回答:“我和景云的协议写得很清楚,只负责参加瓷艺大会、保住瓷王牌匾,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过于冷漠,显得龙洺格外、格外的没面子!小洺爷肯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他竟然还不领情?!
认识越开的这些年,无论旁人怎么说,龙洺都从未将他视为对手,即便当初景云敲锣打鼓替越开争夺继承权,小洺爷也相信他不会与自己争。直到越开背弃师门,龙洺才彻底傻眼,原来不是自己没将与越开视为对手,而是越开压根没把他当作对手。
在龙洺眼中,离开龙家窑的越开是一个叛徒,但不是敌人。
敌人是从一开始就对立的,而叛徒,是曾经信任过的。
“你……再说一遍?”龙洺抽动了一下嘴角,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越开一言不发,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更没有重复一遍的必要。
“越、开!”
龙洺厉声大喝——
“你对龙家窑真的没有任何感情吗?”
“你对我爷爷就没有一丝的愧疚吗?”
“在你心里,我们这些人算什么?只是你的垫脚石吗?!”
小洺爷愤怒地指向后厅供奉的龙家牌位,如今这些牌位中多了一个,是龙千峰的。越开凝眸看去,暗红色的木质牌位上,“龙千峰”三个字是柔和的金色,却刺得他眼底一痛。
他收拢了目光,回答龙洺,“我来比赛只是因为交易,苏木想跟着我学,就让他一同去瓷艺协会,但想让我留下,是不可能的。”
“你、你……”
“龙家窑早就没有阿开了。”
***
龙洺冲到中厅时,景云和宋凉月刚洗完澡回来,只见小洺爷在她俩房门前捶胸顿足,像是被人狠狠羞辱过一番似的。
“越开竟然拒绝了我!”他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