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铺见三人久久不言语,颇为忐忑,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这时唐蒙沙哑着嗓子道:“有三年前的账契吗?”管铺赶忙回身,在货架后头翻找了很久,捧出一堆散乱竹简。这些竹简没有编连在一块,就一根根散放在筒里,而且每一根都是断裂开来的。
这种断简叫作“契”,也是秦人传下来的做法。商人做交易时,在一根空白竹简上写下货物明细与日期,然后将其一撅为二,买卖双方各执一半,他日若要对账或有纠纷,便拿着断契来核验。如果两枚断契的裂口严丝合缝,便可验真伪。
唐蒙盘腿坐下来,用力摩挲一下脸颊,一枚枚竹简看过去。黄同看不懂这些,橙水也摸不清这个胖子葫芦里卖的药,两人只能垂首立在旁边,静待着检验结果。
黄同盯了一阵,觉得实在无聊,他抬起脖子左右看去,恰好与橙水四目相对。
“黄同,你居然有胆子陪唐蒙跑来这里,也算你还有点良心。”橙水习惯性地讥讽了一句,火药味却没那么浓了。黄同冷哼一声:“不是只有你才关心延寿,我与他做兄弟的日子,算起来比你还长一年。”
“你们那也算兄弟?不过是被长辈逼着一道练剑的顽童罢了。我与延寿才是过命的交情,我当年不慎跌入池塘,若非他恰好路过扯来藤蔓相救,只怕我已淹死了。”
“我也出过力的好吗?你爬出池塘之后,是谁给你烧的野姜蛙汤驱寒?”
听到黄同的抗议,橙水微仰起脸来,极为罕见地浮现一丝少年气的笑意:“你烧的那汤太难喝了,我至今都记得。”
大概是这间店铺与外界隔绝,没有旁人在场。两人的话,比平时要多了些。黄同咳了咳,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想当初我们三个人多好,可你……可你……”橙水迅速敛起笑容:“你和延寿同是秦人后裔,可知道为何我态度不同?”
“因为你一直对我有偏见。”
“错!是因为任家早早就认命了,把自己当成大酋的臣子,当成南越人,毫不含糊;而你们黄家首鼠两端,身在南越,却还惦记着北面故土,永远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橙水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黄同的怒火一瞬间被浇灭了。
橙水道:“你若想帮唐蒙,就该拼尽全力帮到头;若不想帮,从一开始你就别沾手。你先只打发甘蔗一个女孩去救他,然后冒险陪着唐蒙来西南亭,瞻前顾后,欲帮又止,又有什么用?”
黄同没料到,橙水对自己的小动作洞若观火,更没料到他会突然讲这么多话。橙水深吸一口气:“小时候你就是这种性子。记得咱们那会儿一起夜爬白云山。我和延寿都说抄近路一口气登顶,可以看到日出。你呢,又想看日出,又害怕山路险峻,结果在半山腰上上下下转了半宿-嘿嘿,这么多年,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那时只是想找一条最稳妥的路而已。”黄同试图辩驳。
橙水嗤笑起来:“想两边都不得罪,结果就是两边都得罪。你黄家本是开国元老,混成现在这样子是有原因的。”他见黄同脸色铁青,语气和缓了些:“但你这么怯懦的人,居然还愿意陪着唐蒙一起疯,好歹也算是对延寿有点感情。”
黄同“哼”了一声,脸色却微微发白。橙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推许你跟进这家铺子。在铺子里,咱们是失了一个兄弟的老兄弟,但出了这间铺子,仍是各为其主。”
“你就不怕查出什么结果,我回去禀报给吕丞相吗?”黄同哑着嗓子道:
橙水嘴角轻勾:“你们黄家真是昧于大势,不明大局。大酋称帝在即,此事已无可阻挡。你若看不清形势,早晚要被珠水冲刷下去。”
“你!”黄同捏紧了拳头,正要说什么。这时唐蒙突然高高举起一根竹简,表情如释重负。橙水目光一凛,快步上前,接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