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儿扬眉一笑,接过侍婢手中的团扇,神采飞扬地摇曳而去,袅袅娉娉,如一缕青绿色的云烟飘落人间。
隆重与轻盈的美丽,在她的身上竟这样融合。
门外的催妆诗已念了四五首,我跟在阿姊和太平公主的身后,在人影交错之间看到了一身绯红的武延秀。
他的眼睛仿佛钉在了裹儿的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挪动。
裹儿忍不住轻移扇面,偷偷睨了武延秀一眼。
武延秀的身侧,聚着几个年少的傧相。他没有兄弟挚友,这些傧相也都是李显从弘文馆学士中挑出的。
新婚夫妇拜谢过李显和阿姊,便并肩走到御车前。
裹儿踏着几个十几岁内侍的背,踮脚轻跳上华贵的马车,武延秀依礼骑马绕车三周。
本就风姿潇洒的武延秀,今日在马上更有些常人难以企及的风流气韵。
马匹上的贴金佩鞍扫过我的衣摆,武延秀略略转头,嘴角斜扬起转瞬即逝的戏弄。
我急忙垂下头,不敢再细细打量他,双手捏紧袖口,想要平息逐渐慌乱的心跳。
一刻之后,我和太平公主坐上了后面的御车,为裹儿送亲,回头向阿姊和李显摇摇招手。
“可真是累人,我成婚两次也没像今天这样。”太平公主终于松了神色,微微抱怨道。
我笑道:“公主那时是新娘,自然是高兴盖过了疲累。”
“也不是次次都高兴。”
我一时愣住,不知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倒是公主又开口道:“听婉儿说,你又离开相王府了。何必如此呢?我和武攸暨也不是万事和顺,不也都相互扶持着过来了?阿兄待你的心意,不比我阿耶待我阿娘差。想当年,我阿耶都想过要废了我阿娘呢。”
我知道她想为李旦说话,只能摇摇头道:“公主,我怎敢与则天皇后相比?相王不曾负过我,只是我和他,早已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从其志罢了。”
“不相为谋?”她突然话锋一转,“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皇后以你要挟相王,他会怎么办?”
我叹声一笑,自嘲道:“公主当真觉得,相王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
“但愿吧,我就怕他一时乱了阵脚。”
话未落音,马车就停了下来,我掀帘望去,对公主笑道:“是前面在障车。”
公主歪靠在车上,只是微笑着点头,“那些傧相都是弘文馆的,就是让他们当场作诗,也不过须臾,等等就能走了。”
公主的话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就着模糊的视线,看到障车的队伍里,为首的那个身影,熟悉到让我不能呼吸。
八个月了,我终于因为李裹儿和武延秀的婚礼,看到了他。
我的双手动弹不得,没有放下车帘,隔着安乐公主的御车,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听到傧相背诗时的欣赏,他看到武延秀时的淡笑,他故意为难、否决诗文时的得意,我全都不舍得错过,从眼中到心中,一笔一画地描摹着他的样子。
凝聚在视线中的人忽然抬头轻眺,他的眼睛撞进了我的眼睛。
瞬息的静止,他又神色如常,对着面前的傧相和新郎应酬起来。
“没想到是阿兄障车?”公主轻笑一声,“圣人卯足了劲,要让安乐公主的婚礼越过我。安国相王又如何?还不是要亲自上阵。”
我不再理会她言语中的挖苦,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
金城公主
景龙三年二月,安乐公主与武延秀成婚三个月后,温王李重茂与吴郡陆氏的婚仪也在筹备了。
一向住在静法寺的阿兄突然回了韦宅,侍者郑重地捧着一方宝奁,随着他站在书斋中等我。
“阿兄……”我看了一眼他的侍者,又改口道,“禅师怎么今日有空来了。”
他停下正在翻阅书案上纸页的手,回头微笑着说:“一年的时间,你怎么写了这么多论疏?”
“给自己找点事做”,我顺势坐下。
“就一个人埋头写,也没什么意思吧?”
我无奈叹道:“国师日理万机,你又专心禅观。慧苑走后,确实再无人共议经论,我也权当自娱自乐罢了。”
“无人共议,是因为你孤身在韦宅。既然你早与相王分居,倒不如出家为尼,既能寻得共道之人,又能保得了一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