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感情不好,你也知道吧?”
缓过神来,我心中明白了大半,却只能答道:“相王……一向很尊敬豆卢孺人的。”
太上皇轻笑道:“你也说了是尊敬,这么多年她一直想和离,不过是没有时机罢了。现在相王膝下的子女大多已成年,最小的持盈明年也要及笄了。她自认为责任已成,不想一生都被束缚在相王孺人的身份里。”
“那……”我已听出太上皇的意思,好奇问道,“圣人会准么?”
“已经准了。豆卢钦望年事已高,虽没有什么卓越才干,但一直兢兢业业,圣人总要给几分薄面,我也替豆卢孺人给圣人说过情了。”
我低声应道,心里是说不尽的喜悦。
豆卢琼仙,她盼了二十八年的自由,终于要得到了。
“所以你瞧,豆卢孺人走了,王孺人嘛……你也是知道的,她与四郎也没有什么情分。你们彼此都放不下对方,我就替你们做主了,上阳宫你就不要再住了,想看我时再来便是。”
我心里有些苦涩,忍不住不平道:“上皇自然是为自己的儿子想得多些。”
她竟吃吃一笑,斜睨着我道:“多大的人了,还在我跟前吃味。他虽是我的儿子,可我更明白你的不易。团儿,这些日子我在仙居殿,回头想想自己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大抵就是先帝在时我太热衷朝政大事,分给他的精力竟少得可怜。
“我已经告诉了圣人,等我死后,要与先帝合葬。我想回到他的身边去,那儿是最安全的。”
我被她说得触动,不觉覆上了她愈加干瘪、布满皱纹的双手。
当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失去了权柄、精力、男宠、健康,甚至时间,她所贪恋的,竟然只剩下了夫妻携手的岁月。
“好了,替我起草一份太上皇的诏令,你就安心回去吧。”
“上皇还有什么要起草?”
“几年前魏元忠被贬为高要县尉,至今也没有回到朝廷。他从前虽是圣人的署官,但如今的局面,也不是圣人想如何就能如何的。就由我出面,下旨召回他,别让有用之才白白浪费了。”
我心中一动,跪下恳切地说:“上皇,团儿有一不情之请。”
太上皇看了看我,想了半刻,缓缓说道:“你想为裴炎平反?团儿,我办不到。”
“上皇……”
“圣人登基之后,唯独没有原谅徐敬业和裴炎。徐敬业谋反是实,当年又是打着庐陵王的旗号,当然最无可恕。但你我都清楚,裴炎没有谋反,他是被我冤枉的。圣人和皇后不愿意原谅他,是必须将他们流落房州、韦玄贞夫妇惨死的罪责推给裴炎。否则,你要让他们干干脆脆地记恨着我么?”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就说出了自己当年对裴炎的迫害,也同样轻飘飘地将原本属于她的仇恨再一次彻底地扔给裴炎。
我静静地跪在她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
“团儿”,她轻叹道,“显儿的性子……他不似旦儿,没有那么容易听进异见。如今他虽面上孝敬我,那也不过是为搏仁孝之名。魏元忠的事我是顺着他的意,若我再去管裴炎,他会听我的么?”
她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很难搁下裴炎一家的苦楚。
我深吸了一口气,“上皇,团儿知道了,这就去拟旨。”
离开太上皇时,我回头望向又重新歇下的她,她躺在满是宫婢、又空空荡荡的仙居殿里,安静又柔弱,仿佛这一生的勇往直前、百折不回,都不曾存在过。
冰凉的手被暖暖地包住,李旦在殿外等了许久,拉着我温和地说:“我们回家吧。”
一个又一个横死的人闪过我的眼前,我忍住抽泣拥住了他,在他的怀里点头闷声道:“好。”
回到相王府时,豆卢孺人留下一封书信,已经离去了。
我和李旦一起踏进她的房中,屋内陈设简明庄重,除了她常用的拂尘等物带走了,余下的未动分毫。
“她回无忧观居住了么?”等李旦看完书信,我在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