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并不慌乱,倒是镇定又自嘲地说:“我早就告诉陛下的事儿,怎么今日才有人告密?”
“那个叫李弘泰的道士,除了说你有天子相,还说了些什么啊?”
我心里一惊……道士……又竟敢对着张昌宗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那一天来到相王府的道士?
“劝我们兄弟大修寺院道观”,张昌宗努努嘴道,“这都是以陛下的名义,我们不过是为陛下的恩泽略尽绵力罢了。”
“这些事我的确都知道,可是谋反的案子,须得送到御史台。”
“御史台?”张昌宗终于有几分惊讶,“陛下明明知道,那个宋璟就盼着我们兄弟出事呢!要是送到御史台去审,这欲加之罪,岂非要落实了?”
“叫宋中丞”,陛下嘴角噙笑,懒懒地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叫他来亲审的。团儿,拟旨吧。”
我微微探头,小声问道:“陛下是要将宋中丞调离御史台吗?”
陛下轻笑一声,“御史台难得有这样清廉敢言的人,我调离他做什么?我记得扬州还有些没有审完的案子,就派他去吧。”
原来陛下是要将宋璟暂时调离洛阳,等张昌宗的谋反案被御史台别的官员接手,草草结案,此事也就大事化小了。
“陛下,宋中丞脾气倔强,扬州也没有大案,他未必会遵照旨意。”我轻声提醒着。
“不必韦孺人忧心,也不必陛下多虑,谋反案怎能不由御史中丞亲审?”
我抬头轻眺,宋璟一身绯红朝服,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一同坚定地走进殿阁之中。
清君侧(下)
那几个人中,我只认得御史右丞敬晖和司刑少卿桓彦范。
“陛下恕罪”,婉儿踏着碎步匆匆入殿,“宋中丞不愿再等,以性命相胁,我也不得不……”
“好了!”陛下有些不耐烦道,“宋璟的脾气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闯殿了,可今日怎么把半个御史台都搬来了。”
宋璟端身直跪,高声说道:“陛下要将我派到扬州去,可是身为御史中丞,只有京外有大案时才须离京。扬州不过一两起贪污,侍御史、监察御史去审便足够了,何须非要我动身?”
陛下静默了一刻,颇有些了然和无奈地回说:“既然你不愿去扬州,那就回长安看看,有些案子牵涉东宫,总要在皇太子即位之前了结了。”
“陛下所说,皆是小案。邺国公的谋反大案就在眼下,难道陛下要避过御史台吗?”宋璟的声音不卑不吭,语气却有几分急躁。
在陛下身边的张昌宗偷瞄一眼,对宋璟尴尬地陪笑着,却被宋璟一声呵斥得不敢再多言。
“虽关涉谋反,可道士相面一事,张昌宗早先就禀告过我,也算不得什么证据。”陛下仍耐心地说道。
“陛下”,宋璟身后的桓彦范说道,“邺国公得陛下宠爱,全族都享高官厚爵。如此恩遇,他竟还要寻道士看面相,怎知不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这话真是欲加之罪了,张氏兄弟到底算聪明人,烈火烹油之时,为长久的以后看相祈福,也是常事。
“桓少卿多虑了,我断不……”
“张昌宗找道士看面相,提前问过我,是得了恩准的”,陛下打断了张昌宗的话,“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没有什么谋反。”
桓彦范不依不饶:“邺国公如此做,也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若事情败露,诸如今日之局面,好向陛下陈情。”
“陛下……”张昌宗突然跪下,似乎也被今日的局面所镇吓,忙不迭地说,“昌宗绝无此意,可指天为誓。”
“邺国公此话甚佳。邺国公可曾想过,自己无功承宠,却包藏祸心,今日之事,正是苍天开眼。陛下若不交由御史台严正审理,便是违逆上天之意!”宋璟又厉声陈言,直视着陛下,面不改色。
陛下只是瞟了宋璟一眼,轻叹一声,随口说道:“昌宗,你先下去吧。”
张昌宗惊慌失措,双手扒着陛下的凭几,眼中全是乞求。
“放心吧”,陛下见状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御史台是秉公办案的地方,不会让你白白受冤的。”
如今的的御史中丞是宋璟而非来俊臣,御史台也不是那些年冤案累累的时候了,可却是反对二张兄弟的声浪最激烈的地方。
张昌宗终于还是退了出去,略显苍白的俊美容颜流淌过恐惧和悲哀,他对着陛下轻轻一笑,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