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洛阳城,凌晨已有凉意,我的衣袖灌满了呼啸而过的秋风,脸颊被吹得有些发麻,却只盼着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快一点,武延基也许就能活下来。快一点,李仙蕙就不必在临盆之际经历丧夫之痛。快一点,这一切都还回得去。
李显下令自尽的消息封锁在东宫,此事定然是陛下授意李显去做的,为的自然是离间东宫牢不可破的亲情。
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只要李显自愿断了亲情,彻底削了李重润和武延基的爵位和皇族身份,他们两人也总能活下来。
李重润不再是皇太孙又如何,他不能再即位又如何?他可以活着,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心里恨着陛下,可以自由地决定嫁娶之事。
武延基也不必占着武承嗣的爵位,承担原本不属于他的旁人对武家的恨意。他可以活着,作为武延基活着,而不是武家的长房长孙。
李显太过惧怕陛下,他不懂得如何斡旋、如何求情,只知道唯唯诺诺地答应所有。
我、李旦、婉儿、文慧,或许还有公主,有我们站在一处,这件事就一定有转圜的余地。
一声嘶鸣,我翻身下马,用力拍开了魏王府的大门。
“魏王在府里吗?还是在郡主府?”
仆从一脸惊慌地看着我,支支吾吾着。
我极不耐烦地拿出龟符喝道:“我是陛下身边的韦娘子,看清楚了吗?”
“魏王在府中,只是太子殿下……”
“闭嘴!魏王在哪个房中,快些带我过去!”
仆从不敢再耽误,赶忙转身向内宅跑去。
武延基没有住在从前武承嗣的卧房中,仆从带着我七弯八拐,来到了魏王府中一个僻静雅致的院落。
如今魏王府的主人,住在自家府邸的偏院,但我明白他的心思。
昏黄的灯光一闪一烁,我隔着窗纸望见一个孤绝的剪影,随着烛火荡出摇摇晃晃的痕迹来。
“武延基!”我迫不及待地踢开门扇,冲进屋内吼道。
缓慢而悠长的转身,武延基的脸上凝起一个平静至极的微笑,“竟然是你。”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朝向我,神情坦率而真实,仿佛拉长了环绕在我周身疯狂跃动的时间。
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我的胸口如锥刺般疼痛。
一个透亮光滑的白瓷盏,当中留下几滴喝完余下的赭色汤药。
“武延基!”我奔到他的身边,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子,“你喝了吗?你喝了吗?不要喝!不要喝!我有办法的。”
“韦团儿”,他轻轻一笑,清寒的眼神中盈聚着少见的温暖,“没有用了。”
“不!”我不敢相信地喊道,“我去把郡主府里的医佐找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的双手被紧紧握住,武延基脸色苍白,却仍用尽了全力拉住我。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拼力挣开了右手,几乎没有思考,将手指伸向他的喉间,“你吐出来,你吐出来,你快点吐出来啊!”
当下颌变得湿湿痒痒,我才意识到自己已哭得不成样子。
他本能地干呕一声,却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我的小腹疼痛难耐,已经吐不出来了,你别再费力了。”他的身子晃了晃,跌坐下来,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武延基,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韦团儿”,他轻轻一笑,扶着凭几落下两行眼泪,“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什么,但仙蕙……你能不能……能不能……”
“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我咬着下唇哭道,“还有武延秀,我很早就答应过你的。”
武延基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柔软,他裂开双唇,笑得明媚肆意,“还好……还好有你。”
他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成一团,我用力按着他的腹部问道:“武延基,你喝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他挣扎着说,“太子殿下如此狠心,连二郎的性命也……不顾,我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