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对孩子来说往往意味着欣喜。然而对道格乐斯而言,“礼物”意味着最大的恐惧。他去到海森家里的时候已经三岁,是会记事能沟通的年纪了。贝沙抱着他参观自己的藏品,向他展示自己豢养的、精神体是鸟类的哨兵和向导。这个举动让道格乐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自己也将成为藏品的一员。周围的人都对他很好,温柔地笑,慈爱地说话。但道格乐斯总是战战兢兢地面对每一个人,一天比一天更思念过去的“父母”,直到他们说,父母“卖掉你了”“很多钱”。他还不足以立刻理解金钱的数字,但总之,他被抛弃了。他持久地处于恐惧之中,并在隋司一次又一次的巡弋里暴露自己的恐惧。隋司认为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是面对它,于是他建议,让贝沙在参加特殊人类拍卖会的时候带上道格乐斯。道格乐斯祈祷过天使降临,拯救自己。但他十几年来从未等到。他不信教,但会装模作样地跟在贝沙和养父身边做礼拜,他的歌唱声清亮,姿势挺拔舒展,表情最为虔诚。他听见贝沙跟她的朋友说:你们看,他就像真正的鸟儿。他紧紧攥住拳头,把掌心挖出血来。而他此时看到了羽天子。巨大的白色翅膀,将近落地时才显露的身影,漂亮的脸庞和身姿。他腾空而起,但不确定自己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而牙关颤抖。不过他至少知道一件事:那两个人或许有救了。此时在危机办里,雷迟和蔡易分别打开了向云来身上的两个抑制环。在开启之前,秦戈让自己的兔子蜷缩在向云来怀中。蔡易的科莫多龙恢复成寻常的两米长短盘在向云来脚下,粗糙外皮摩擦着向云来的小腿。向云来知道这两位向导是为了让接下来的事情变得更加轻易,让他的精神力能够在平稳状态中运作--但他欲言又止:“你这个恐龙……”蔡易:“科莫多龙。”向云来:“这个科什么龙,能不能收起来?我腿都被它的皮擦红了。”蔡易脸色阴沉,科莫多龙消失了。向云来松了一口气,扭头对秦戈说:“好吓人,这可以说……”他没能说完这句话,随着两个抑制环同时关闭,他一下被狂潮一般的、陌生人的情绪席卷了。地陷之后的情感淡漠原来不是病症,是他的自我保护措施。他每进入一个海域,自己的精神世界就会复刻对方海域的景象;他当时进入了数万个海域,复刻了数万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所有的复刻行为,都会在他的海域里留下碎片。精神世界是充满了主人情绪的地方,越是强烈的情绪,在海域中留下的印记就越发清晰深刻。抑制环解开的瞬间,向云来的精神力毫无抑制地奔涌而出,无数来自他人的海域碎片同时向他发起袭击,最锋利的那些,果然是最黑暗的碎片。他在一秒钟内体验了无数次杀死他人和自己的冲动,无数次残害弱者的恶劣想象。被注射阿波罗的时候,他进出他人海域的速度太快了,即便曾闯入过残忍的海域,不到一秒钟也迅速会被下一个海域覆盖。他根本来不及识别,也来不及被影响。但现在,那些激烈的东西全都在精神力的瞬间决堤中浮上了表面。向云来抽搐着跌到地上。他瞳孔放大,嘴巴张开,然而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像水一样从眼眶里滚下来。雷迟按住他的下巴,以免他咬伤石头。怀中的兔子扑上他胸口并消失。向云来在自己的海域中蜷缩成一颗未诞生的胚胎。他抽泣,发抖,直到秦戈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别怕,你已经复刻了我的海域。你抬头看看。”向云来没有抬头,他紧紧捂着脸,声音破碎:“抑制环……给我……戴上……快!”抑制环复位。好几分钟后,向云来才睁眼苏醒。他在无意识中翻滚挣扎,胳膊和腿上好几处伤痕。醒来时一切仍很恍惚,从所有感官无限放大,到一切情绪如同沉入水中般寂静,他无法适应。他听见蔡易在问秦戈:“他这样怎么巡弋别人的海域?没有潜伴吗?警标呢?警标是什么?”于是这一瞬间,是向云来从阿波罗的影响中恢复之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思念和渴望隋郁。隋郁能起作用吗?隋郁能帮助自己吗?向云来不确定。但他晓得“隋郁”应该是灵丹妙药。这种渴望中没有多少暧昧的情愫。他像一个失眠300天的可怜虫,渴望一颗安眠药,仅此而已。反复实验多次之后,他们决定保留脖子上的抑制环,只松开手腕上的抑制环,这样向云来的精神力即便动荡,但仍在秦戈可以处理的范畴内。向云来任由他们实验,很久才低声问:“其他人怎么样?”雷迟:“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向云来:“我是说……危机办里的其他人怎么样。我刚才的精神力决堤外溢,一定会影响到其他没有防备的人。”他的手抓紧自己的头发,揪得头皮生痛,这样才能让他勉强冷静。“……放心,不会影响任何人。”秦戈说,“这件办公室是特制的保护域,你的精神力即便外溢,也不可能突破保护域。等会儿你开始查探的时候,我们会关闭保护域的屏蔽功能。”向云来猛地松了一口气。“开始吧。”他说,“隋司的海域我不熟悉,但隋郁的很容易找到。”蔡易仍坚持最后一次确定:“你真的可以在这么多人之中,找到隋郁的海域?”
如果半小时前,向云来一定会犹豫着不能准确作答。但现在,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渴望隋郁。“可以。”他肯定地说。秦戈:“蔡易,不用怀疑,他是世界上绝对不会恐惧向云来的人。他们之间的联系是非常紧密和特殊的。”向云来心中一片宁静。新的情绪从他海域中复苏,那是苏醒之后从未察觉过的温柔和平静。他点头:“嗯。”精神力像平缓的海浪,快速地越过危机办的院墙,往远方而去。向云来试图准确地控制自己的精神力。自从知道当时的入侵造成了多少无辜之人受伤甚至死去(),???慷??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在自己的海域里练习怎样精妙地控制自己的精神力,让它们凝聚,让它们往唯一的方向奔去。秦戈和蔡易都在解开抑制环的时候强化了自己的防波堤。然而向云来的精神力并未越过堤防,深入海域。它像一阵真正的风,飞快掠过防波堤之外的景象,随即立刻撤离。太快了,快得蔡易都要面带迟疑地看秦戈,用目光询问:他巡弋了?秦戈轻轻摇头。这不是“巡弋”,是“探查”。一种必须对精神力具有极高超控制力才能完成的行动。向云来此时无师自通。他并不踏足他人海域,这种简单的、迅速的探查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的海域造成影响。若是普通的哨兵和向导,没有经过一定的战斗训练,根本不可能察觉那转瞬即逝的波动。十分钟后,他的精神力几乎扫遍了全城所有海域。在他看不到的时候,秦戈和蔡易交换了眼色。俩人眼中都是凝重的忧虑。向云来成长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害怕。然而向云来一无所获。不仅隋郁的没有找到,连他略有印象的隋司的海域,也搜寻不到任何的踪迹。“我猜测,向云来在之前的风暴中,一定也踏入过隋司的海域。隋郁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隋司应该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他是非常擅长战斗和防守的向导。”秦戈说,“他必定加强了自己和隋郁的防波堤,你的探查没有明确方向,精神力连浮潜都做不到,更别谈找到一个针对你的能力强化过防御方向的海域了。”向云来心中一沉:隋郁也要防御他?为什么?向云来说:“我再试一次。”此时,雷迟接到了联络。刚接听几秒钟,他立刻转头看向蔡易,目光先是惊愕,随即露出浓厚的尴尬和怜悯。蔡易警惕:“出了什么事?”雷迟:“警方联络了危机办,刚刚有57个人报警,称看到长翅膀的鸟人拎着一个小孩冲上云霄,随即消失。同时我们的网络监测触发了危机警告,现在网络上有超过100条短视频拍摄到羽天子,也就是何肆月带着小孩起飞……”向云来清晰地看到了蔡易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上,瞬间挣起了青筋。“……好了,我知道了。”蔡易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处理。”雷迟的通讯还在继续:“何肆月的电话接进来了。肆月,我是雷迟。你怎么……什么?!”他这回转头看向秦戈:“何肆月绑架……不是,他带走了道格乐斯,正往危机办赶。道格乐斯说,隋司和隋郁车上还有俩向导,但他不知道姓名,只晓得他俩的精神体是黑孔雀和白孔雀,你有印象吗?”秦戈:“我……”向云来一下站起:“是我认识的人。”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停顿两秒,飞快说,“我找不到隋司和隋郁的海域,但我能找到秦小灯和邵清的海域。”秦戈:“你确定吗?”向云来:“非常确定。王都区出事的时候,他俩都在那里救人。我的精神力每泛滥一次,都必然会先经过王都区居民的海域,当然也包括他俩。”何肆月和道格乐斯尚未赶到,向云来再次坐回沙发,这次探查已经驾轻就熟。很快,他站在一片葱郁的森林里。高耸入云的望天树之间,一条青色的小溪从深处流淌到向云来脚下。他抬头、回头,无论如何环顾,周围尽是相似的景象。天上滚动着雷电,雨细细地飘落,风并不稳定。向云来在一棵望天树上找到了秦小灯。她竟然睡在树杈子上。伸手够不着,向云来又不能改变她海域里的东西。她睡得很沉,穿色彩斑斓的裙子,长头发垂下来,手腕上戴着的小花手链在细雨微风里颤动。向云来睁大了眼睛:他看见秦小灯的左耳,完好无损地生长在左耳本该存在的地方。一种直觉让他开口:“秦小灯。”在树杈子上甜睡的女孩睁开了眼睛。她猛地坐起,看向秦戈,用清亮快乐的声音喊:“向云来?你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