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郁并未立刻回答向云来。他沉默了片刻,反问:“为什么这么说?”某种熟悉感让向云来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种自嘲的笑。隋郁现在的反问很像任东阳,在面对自己不乐意或不好回答的问题时,任东阳总是用反问和“为什么”来应付。换做往日,向云来一定停止追问。但他今天不愿意了。熊猫回到人群中打滚,学生和家长们都在小声聊天,这不是一个适合深谈的地方,但如果换一个场所,向云来刚刚鼓足的勇气一定立刻就会消失。“是假的吧?是骗我的。”向云来语气笃定,“你唯一给我的线索就是,这个人在王都区,而且海域很特殊。除此之外的一切信息,比如这人是你家的远房亲戚……对吧?是假的。有个妈在王都区,是假的。要继承的6千万遗产,也是假的……”隋郁只是静静地看他,一言不发。“……为什么?”向云来问,“到现在还是不能说吗?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什么都告诉你了。”隋郁:“你妹妹的海域到底藏着什么问题?”向云来一下站起。和熊猫玩耍的银狐吓得尾巴绷直。隋郁继续问:“她会是我要找的孩子吗?或者,你才是我的目标?向云来,我想的尽是这样的事情。”他垂下头,十指交叉。有什么正在他心里煎熬。向云来很吃惊:他虽然问了出来,但并未料想自己能得到回应。他以为隋郁会像自己一样继续逃避,这注定是一个让隋郁倍感艰难、无法面对的问题,否则在他们来往的这段时间里,隋郁不会什么都不肯透露。向云来坐回原位。他又一次意识到,隋郁在他心里是完全不同的:即便知道他探问过自己的父母,即便现在知道他所谓的“继承遗产”也许只是谎言,他居然一点儿也无法生气。在恼怒之前,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往隋郁那边倾斜过去了。“我会告诉你的。”隋郁低声说,“等我找到答案之后。”他把向云来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掌中,“给我点儿时间。”向榕从调剂科办公室走出来,下一个学生进去了。她看起来一切如常,小跑着往他俩的位置来。她按照向云来的叮嘱,花了两天的时间不断跟向云来重复巡弋的流程,直到自己可以毫无芥蒂地在《小小故乡》的场景里袒露真实的容貌。进入海域的秦戈看到她的自我意识时,笑着说:你哥哥已经是很优秀的调剂师,对不对?幸运的是,秦戈对向榕隐藏在动画场景之下的内容没有什么兴趣。他们坐在色彩鲜艳的山坡上,秦戈问的尽是她如何在脑中想象和构建这座城镇的事情。向榕起初以为这可能是熟人的优待,也许秦戈打算放手让她轻松过关,但秦戈问得很细很细。她渐渐察觉:这不是随意的问题,眼前的调剂师正在探索深藏在她海域之中的逻辑,探索她理性和感性的边界。“他好厉害。”向榕感叹,“哥哥,你以后也能变成他那样的调剂师吗?”“我可不行,这是天赋的问题。”向云来说,“你觉得能过吗?”结果将在一周后得知,看来那几位顶尖的调剂师还需要再次讨论。三人来到楼下,向榕还在遗憾:“要是哥哥你的精神体是熊猫就好了。”象鼩蹦到她肩膀上咚咚打拳,被向榕一把抓在手心里:“这个臭宝太烦了。……咦?”院子里站着走来走去的龙游。他正等待着向榕这次巡弋的消息。得知一切顺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哥哥跟你说过吗?我写的巡弋报告也出了点儿问题,秦科长看出我也喜欢《小小故乡》,那份报告掺杂了很多个人的情绪,所以……”向榕眼睛瞪得滚圆:“你也是?!”龙游:“我最喜欢杰森。你呢?”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隋郁跟向云来道别。他来确实只是为了等待向榕的好消息,以及陪一陪向云来而已。正说着话,从危机办的办公楼里走出三个人来。最打眼的是披着酒红色长发的女人,她有一张非常成熟且动人的混血儿脸庞。女人身旁是一个年约十几岁的黑发少年,单眼皮下的眼珠滴溜地转,目光落在向云来身上。而走在这两人后面的,是正拿着手机通话的隋司。几乎就在看到隋司的瞬间,向云来的精神力猛地加强了。他永远不会忘记隋司和邓老三在饲育所里对他做了什么。愤怒让象鼩瞬间消失在向榕手心,他的头发无风自动,脸庞涨红。意识到不对劲的龙游和向榕同时回头看他。……妹妹在这里,这里是危机办,而他是已经“死亡”的人,妹妹又必须顺利参加高考。太多他需要顾虑的事情,向云来强迫自己镇定。而隋司已经看到了隋郁和向云来,微微一笑,径直朝他俩走来。向云来牵起向榕的手,扭头就走。龙游追了出来,隋郁没有。向云来在这瞬间忽然对隋郁也产生了怨气。龙游想请他们吃午饭,向云来却不想在危机办附近再停留了。见到隋司,他不仅愤怒,还本能地感到恐惧。难道他或者向榕就是隋家人想要找到的、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即便隋郁不肯透露更多,但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向云来警惕。他和向榕回了王都区,直接去前夜酒吧赊账吃饭。胡令溪最近恋情受挫,心情恶劣,一见到向云来就让他把账上欠的六百多块平了。向云来让他上两份昂贵的海鲜焗饭,注明一定要有龙虾:“给我妹压压惊,先记账。”向榕问他危机办门口到底发生什么。向云来心里感慨妹妹的敏锐,只能胡乱应:“那几个是隋郁家里人,他们不喜欢我跟隋郁在一块儿。”胡令溪从厨房里冲出来:“你们真在一块儿了?”
向云来:“这个‘在一块儿’的意思是,隋郁跟我有来往……”但胡令溪眉飞色舞,完全不听他的辩解。唯有向榕,如今对隋郁也充满不安:“他真的可信任吗?”向云来:“没在一起,我要说多少遍!”胡令溪:“那你们想在一起不?”向云来:“你哄好柳川了吗?别净调侃我。”胡令溪不为所动:“别管我,你只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跟隋郁在一起。”心情不好的胡令溪像穷追不舍的恶犬。向云来腹诽他一阵,但也不愿意较真,指着门口说:“看天意吧。下一个进来的如果是男人,我愿意,如果是女人,我不愿意。”胡令溪:“……那你等着吧,等到晚上都不一定有人会进来……”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了。汤辰背着个巨大的登山背包站在门口,与屋内几个人面面相觑。胡令溪哎呀一叹。向云来却问:“你是汤辰还是汤明业?”汤辰一头雾水:“你希望我是汤辰还是汤明业?”向云来眨眨眼。即便那只是随口打赌,但在答案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还是有刹那的失落。“你要去哪儿?”胡令溪问,“出门旅行?”“去找人。”汤辰说,“有人从黑兵那边帮我打听到了,三年前黑兵看到她离开王都区,坐上了去内蒙的大巴。”她已经从那场战斗中恢复,如今精神奕奕。“我做好了攻略,现在出发,先去找个半年,等天气转冷的时候我再回来带些御寒的装备。”她看起来有些忧虑,“她是和好几个女人一块儿去的,听说是去那边打工。我不知道打什么工……总之我先过去打听打听吧。”向云来:“你一个人去那边?邢天意呢?她不跟你一块儿吗?”汤辰:“她有她的事情。我自己可以的。”酒吧里其余二人并不知道汤辰身世,向云来不便问得太清晰:“那你家里人……”汤辰:“我坦白跟他们说了,他们……也算理解我。”她对向云来笑,那是心里没了重负之后,目标明确的笑。“遇到你正好。”她说,“我去百事可靠,但没找到你,联系你你也不回复。我打算托老胡转交的,现在直接给你吧。”她从背包夹层里掏出一沓资料,放在向云来面前。“我们探索饲育所那天,我不是曾偷偷回去过么?”她低声说,“我带走了饲育所里所有的资料。我本想交给黑兵的,但我认为,饲育所在王都区里存在这么久,黑兵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完全信任他们。所以我交给你。”向云来十分珍重地收下了。但汤辰还在背包里掏啊掏。“还有这个。”她放下了一个银色的金属小盒子,高约十厘米,只有成年男人手掌的长宽。恐惧又爬上向云来背脊,让他不自觉牙关颤动。汤辰打开了小盒子:“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看起来挺珍贵的。也交给你保管吧。”盒子里原本共有10个放置药液的空位,如今只有8个格子被填满。几支尚未拆封的注射器固定在盖子内侧,随着汤辰的动作,八个小瓶中的蓝色药液轻轻晃动。是剩余的40l“阿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