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惊非哂然一笑,转向柳若丝道:“你看呢?”柳若丝听得玄木说道可保二人平安,一场劫难忽然消去,心中极是欢喜,暗想且先虚与委蛇,保住小命再说,和六派之间的仇怨大可日后再算,使了个眼色,笑道:“我瞧这位大师说得很有道理!”
龙惊非知她心意,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师好意,少林圣地,晚辈不胜仰慕,若得俯允住上一段时日,自是大佳!”玄木大师面露喜色,连连点头,谁知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只是晚辈生性鲁钝,也是一般地勘不破,看不透,要晚辈就此弃了这万丈红尘,在少林住上个十几二十年,只怕晚辈没有这样的福分!”柳若丝一呆,怔愕莫名,慌忙扯了扯他衣袖,连使眼色。
龙惊非不理她,冷冷一笑,顾自说道:“要龙某身入少林,那是绝无可能!我便是允诺,诸位自然也是不信。我若假意应允,有少林两位大师为助,或可逃过今日之厄。但我今日这誓言一立,便是我龙家向六派和四大世家低了头,往后我龙家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江湖?他日我若毁诺,我龙家累世威名,更要尽数葬送在我手里。我龙家男儿,又岂是这样贪生怕死之辈?”
柳若丝一震,低低一叹,心知今日再无他路可走,当下不再劝阻。龙惊非冷冷环顾一圈,见六派人等先是怔愕,再是羞愧,复又恼羞成怒的神情,心中冷笑,当下不再理睬,转向柳若丝问道:“你怪不怪我?”柳若丝摇头道:“不怪!你说的是,是我原先没想周全。”龙惊非凝视着她,道:“你嘴里说不怪,心里想必还是怪一点的。”柳若丝叹道:“不是怪你,只是有些不甘心,依我的性子,立个誓言便立个誓言,那也没什么!他们不讲道义,咱们又何必跟这样小人讲什么信义?不过你说的很是,也罢,事已如此,不过尽力二字而已!”
玄木大师怔得一怔,微微一叹,道:“施主可要再想想?”龙惊非摇头道:“不必。”玄木大师默然半晌,叹道:“我来之前,方丈师兄也说道,此事龙施主多半不肯,若当真无可奈何之时,也只有……”目注龙惊非,忽然厉声喝道:“我师兄说道,六派立派百年,四大世家世代传承,皆乃我中原武林中流砥柱,绝不能任由他人出手灭之。以今日之势,施主当然不能尽杀到来之人,但以施主武功,若然放手一搏,则必是血流成河,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施主手下!老衲不忍见他们无辜丧命,也只有尽力出手,先和施主一战!”
柳若丝大惊失色,叫道:“大师……”龙惊非摆手止住,缓步走到玄木面前站定,一拱手道:“请!”一掌击出。玄木渭然一叹,闪身避过,大袖如铁,径击龙惊非面门。
柳若丝低低一叹,心知以少林立场,势不能就此收手,和玄木玄观这一架已是非打不可,当下不再说话,提剑在一旁掠阵。
此事历时百年,个中是非曲直早已无人能够算清,但双方若是非对上不可,与其让双方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倒不如相助其中一方,力争以最少的代价了结这一场恩怨,换得江湖平静。此刻六派率众围攻,又复趁人之危,少林选择于此时对龙惊非出手,面上似乎是于理不合,和少林百年清誉大是不符,但细究个中因由,此事体现的却正是少林不计得失的坦荡心怀和悲天悯人之意。然话虽如此,毕竟处身此情此景,若是换了旁人,心中必然愤恨不平,唯柳若丝虽是女子,胸怀坦荡却不输男儿,深知此节,虽然心中黯然,却并无怪责之意。但若要她体念二位高僧心意,就此束手就擒甚而引颈就戮,她却是不肯,当下目注场中争斗,一面凝神戒备,预备一有不对便即出手。
方才玄木一出手,玄观也立即手指连弹,嗤嗤连声,数道气劲接连自另一侧击向龙惊非胸腹要穴,使的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指头禅。龙惊非身形连闪避过二人攻击,呼吸却已微微一窒,细看二人出手,心中轻叹,暗想你二人武功虽高,但若换了平时,又岂是我对手?只是他虽知以自己今日情形,只怕连面前二僧亦未必能赢,若是加上六派人等,那是非输不可,但他此时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坦然,当下也不惊惶,拳打脚踢,身形如电,挥洒如风,恍若惊鸿掠影,又如游龙翔空,和二僧战在一处,一时难分难解。
昔时挥洒翻成今日困(五)
玄木道:“施主若是改变心意,只须说一声,老衲即刻收手。”一面说,一面大袖疾舞,招招对准龙惊非要害击去。龙惊非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一面过招,一面望向柳若丝,见她神情专注,并无惶急之色,他看得一眼,心中大定,更隐隐有些欣喜,暗想她既然愿意和自己同死而毫无怨尤,可见对自己并非毫无情意,又想事已如此,不能同生,若能共死,亦未尝不是幸事。
柳若丝自不知他心中这许多想法,其实她素来被叶知秋等人讥为最是贪生怕死,自非毫无缘由,正如梅落尘所言,她并不怕死,却最是贪生,以她生性,当此情景,本该绞尽脑汁以求生路,虽然不易,总不会就此认命,但这几日她大悲大喜,大喜又大悲,心力交瘁又苦寻萧应寂无果之下,不免心灰意懒,心中隐生绝望,于此时遇到此事,忽然之间竟觉就此了了一生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隐隐觉得若是日后发现萧应寂果然已和冷霜容有了夫妻之事,不能和自己终生相守,要自己受这一生孤苦的煎熬,只怕反而是就此死了的好。
场中三人攻得数十招仍是不分胜负,玄木玄观二位大师固然不愿即下辣手,只盼他能幡然悔悟,许下诺言皈依少林,龙惊非却也不愿当真伤了这两位少林高僧。何况以二僧武功,他要伤二人,自己一个不慎,不免也要身受重伤,当下只是游走应对,一面思索对策。
又过三十余招,龙惊非心中渐渐不耐,心想这般下去,何时是个了局?一转目间见六派掌门神情微微焦躁,在旁跃跃欲试,只是碍着二位大师的面子,不好即时出手。他这数日受了许多折磨,内力虽然恢复了六七成,体力却仍虚乏,斗得一阵,渐觉手脚酸痛。此时天色渐暗,他又接得几招,心想再这般打将下去,等到自己和二位大师都打得疲累的时候,岂非要让六派之人拣个现成便宜?大丈夫死则死耳,却不能死得这般稀里糊涂,须得多少杀他几个才好!心下发了狠,当下急攻数招,趁着二僧后退躲闪,忽然纵身跃出,直扑最近的高见峰,喝道:“你也接我一掌试试!”一掌当胸按去。
高见峰大惊,他正瞧得全神贯注,不料对方竟会忽然扑向自己,见他这一掌虽然似乎劲道不大,但招式精妙,速度奇快,一时竟不知如何躲闪,不假思索,抓住剑柄,连剑带鞘,也向龙惊非当胸撞去,心想你不收手,大不了大家两败俱伤便是。谁知龙惊非哈哈一笑,忽然缩掌回收,手指搭在他剑鞘尖上轻轻一绕一转,长剑便跟着他手指疾快翻转,高见峰手臂跟着转到一半便不能再转,再转下去,这条手臂便非断不可,只得弃剑后跃,飞快退回众人当中。
龙惊非抓过长剑,轻轻一笑,拔剑在手,更不迟疑,剑光霍霍,直向六派掌门挥去。
他脱身,出掌,夺剑,都只在瞬息之间,待得二僧重新扑上,他早已扑入众人当中,长剑连挥,杀向众人。二僧大惊失色,心知以他武功,高见峰等人实在不是对手,不敢怠慢,齐齐扑将过来,要阻他下杀手。
六掌门惊呼声中,龙惊非纵声长笑,剑光闪耀,如烟花绽放,刹那间血花四溅,手中剑已在圆空师太、楚大河臂上,高见峰肩上各刺了一剑,顺势滑去,刺上了赵孟先胸口。
他忽然转向这边几人下手,本意是想先杀他几个赚个本钱,不想六家掌门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毕竟是掌门身份,武功修为自是不凡,又兼泰山血战之后,逃命功夫更上层楼,剑气及体,立生反应,或挡或架,或躲或闪,因此虽然有人负伤,却终于还是尽数及时躲过,逃得一命,独有赵孟先于月前为龙惊非震碎琵琶骨废去武功,虽然轻功仍在,终究不如从前,又无法出手挡架,竟是一照面间便遭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