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惊非也是心中暗惊,当日他少林之时曾和二位高僧交手,但只对得一掌便即罢手,虽知对方功力深厚,但究竟深到何种程度,却知之不详。但他虽然吃惊,面上却仍是神色如常,缓步出来,微笑道:“龙某见过诸位。”玄木大师合十道:“不敢,老衲打扰,望祈恕罪则个。”玄观大师哼了一声,并不过来见礼。
其余人等略一拱手以答,众家掌门中并无人认出眼前这俊美青年便是柳若丝,亦无认得“蝴蝶剑”柳慕云之人,见龙惊非和她一起出来,只道是他知交好友,都是毫不惊诧,只有叶一舟曾听叶知秋提起她时常女扮男装之事,一眼看穿,不由大皱眉头。
昔时挥洒翻成今日困(三)
楚大河道:“龙公子,大家都是明白人,客套话不必多说,你我几家多年恩怨,便在今日算一算总账罢!”龙惊非淡淡道:“诸位既已来了,自然早有打算,又何必多说废话?只不知两位大师又如何打算?”他这话自是说六派既已率众而来,决心要不顾江湖道义,倚众凌寡,趁人之危,杀他以绝后患,那便休说这般冠冕堂皇之语,放手一战便是。
圆空师太寒声道:“撇开几家恩怨不谈,单凭你夺易筋经,杀渡空大师这般禽兽行径,我等也容不得你!”柳若丝大怒,暗想偏你这些个名门正派的便有这许多借口!怒极喝道:“既如此,师太这便请上来,先过上几招如何?”圆空师太怒道:“怕你不成?”便要大步上前。玄木大师衣袖一甩拦住,道:“诸位还请少安毋躁,先听老衲一言,老衲奉方丈之命前来,并非为的来与龙施主为难。”他衣袖不过轻轻一甩,圆空师太竟如遇到铜墙铁壁一般,再也前进不得,吃了一惊,只得立即退回,好在他力道虽强,出手之时却是毫无痕迹,旁人看来只道自己卖他面子而停下,不会想到自己其实已经输了一阵。但虽是如此,她身为峨嵋掌门,此事毕竟太过丢脸,脸上也有些火辣辣地挂不住,恨恨转头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龙惊非和柳若丝倒是神色不变。玄木大师毫不在意众人反应,续道:“众家来此之前,曾寄函我方丈师兄,要为少林失经和我渡空师叔遇难之事出力,诸位好意,少林上下俱是十分感激,但我方丈师兄曾道,此事乃我少林私事,若因私事而滋扰各位,更致江湖浩劫,实非我等所愿。但后来我方丈师兄又道,如今江湖纷争已多,便是没有少林一事,单只众家和萧、龙两位施主之间的恩怨,唉,只怕便要大大生乱,因此,我方丈师兄命我来居中调解,请各位体念上苍好生之德,就此罢斗,此外还要请两位施主到少林住上一段时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高见峰道:“大师慈悲,非常人所及!只是大师既然知道了我们几家和龙家的恩怨,便该知道,龙惊非他到中原,便是为的报仇而来,我等不愿束手待毙,只好奋起反击!至于萧应寂,泰山之事,我等确有理亏之处,但如此血仇,请恕在下鲁钝,无法轻易看破,就此放下!”
玄木大师微微摇头,道:“唉,腥风血雨,多因此等执念而起!我方丈师兄的意思,是想请萧龙两位施主去长住,若能皈依我佛,自是大佳,否则日日斋戒诵佛,听法自持,过得十几二十年,当可化戾气怨念于无形,一场灾劫,就此消弭,岂非大幸?”又道:“失经之事,真相不可不查,但无论事实究竟如何,只要犯错之人肯诚心悔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少林只有代之欢喜,绝不会稍加为难。”言毕注目龙惊非,候他答复。
高见峰人等愕然,不想他竟会说出这等话来,俱是暗暗恼怒。此番众人意外得人之助,竟于此处发现龙惊非行踪,心中均想如今自己人多势众,对方却只有二人,凭他再高的武功,又怎能对付得了己方这成千上百的人马?又见龙惊非竟颇显苍白憔悴,浑不似从前洒脱模样,心中更是放心,看来胜局已定,便是没有两位少林大师相助,想来也不怎么打紧。但想起他方才显露的那一手功夫,却又暗自心惊,心想他既已来了,可不便当真得罪了他,否则万一竟和龙惊非来个联手,那可糟糕之极了!又想他说要请萧龙二人到少林住上十几二十年,那是形同拘禁了,又似乎也可以接受,但若万一龙惊非假意应允,逃过今日,再杀自己人等个回马枪,那便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各人脸上均是阴晴不定。玄木大师方才露的那一手破门功夫,众人原本以为乃是为的向龙惊非示威,心中都是暗自喝彩,更是放下了十二万分的心,此刻一想,却越想越觉得他这一手,倒似不是露给对方看,却是显给自己人等看的!不由得越想越不是滋味。
孙高亮冷哼一声,道:“失经之事,暂且不说,渡空大师被杀之事,难道少林也就此算了不成?”玄木大师道:“阿弥陀佛!他自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来去皆有宿缘,逃不过一个因果,何须我等为他忧心烦恼?孙掌门也是修道之人,难道反而看不透?”孙高亮哑口无言,但神色不愉,显然并未看透。
玄观大师一震,合十行礼道:“师兄说的是,小弟枉自修行多年,却兀自勘不破,看不透,实在惭愧!只是……”恨恨望向龙惊非,重重叹了一声。想起渡空大师和罗汉堂诸弟子之死,心中一股怨念实难轻易化解。玄木大师脸露微笑,合十道:“善哉善哉!师弟既知不足,来日可追,想来不久便可在修行上更上一层!只是我少林本以佛法为根本,练武只为强身健体之用,可是师弟平素醉心于武学,却对佛学正理多所荒废,那是舍本而逐末了,往后该当多多研习佛法才是!”玄观大师合十道:“师兄教训得是!”
大凡真正修道之人,因所思所想与人有异,反映在言行上也不免与人有所不同,这师兄弟二人说到佛法,那是心中最最要紧之事,竟不顾众多英雄在场,絮絮叨叨大谈起来,六派人等听得大是不耐,却不好出言阻止。柳若丝却是大喜,暗想最好老和尚多唠叨几句,念到天黑再动手最好!要知她做惯盗贼,最拿手便是趁黑打劫,如今要打劫固然已是无法可想,但要趁黑脱身,虽然仍是不易,总归是要多上几分把握,当下笑吟吟望着两位老和尚念佛,往日一听便要头痛的唠叨声今日听在耳中竟是亲切无比。
不想两位老和尚说到此处便即打住,玄木大师又转向龙惊非说道:“老衲方才所言,不知施主意下如何?只要施主允诺就此放下过往恩怨,入我少林,老衲今日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得施主周全!”
他这话一出,比之前言更令人惊讶,一时间,场上人人震惊,一时鸦雀无声。
昔时挥洒翻成今日困(四)
过得片刻,李易峰上前一礼,缓缓说道:“大师之言,极是有理,我等本也不愿如此大动干戈,以至多造杀戮,之所以聚众而来,为的也不过不愿引颈就戮而已,若能就此化解,那是最好不过。只要龙公子立下重誓,就此放下过往恩怨,不再与我六派和四大世家中人为敌,从此潜心礼佛,不理江湖之事,我等即刻退走。”
高见峰人等听得眉头大皱,暗想错过今日,往后哪里还能有这样好时机?但若执意不肯,只怕先便要和少林两位高僧打上一架,若被龙惊非趁机脱身而去,那可是不划算之至了!就算己方人多势众,龙惊非脱身不得,也势必要更增伤亡,也是大大的不妙。叶一舟和林枫也是十分惊诧,但想李易峰话已出口,倒也不忙即刻辩驳,当下一言不发,静听下文。
玄木大师大喜,点头笑道:“阿弥陀佛!李师侄如此胸襟,教老衲好生欢喜!老衲来此之前,原还怕此事难成,届时必有一番血腥,不想几位竟有如此胸怀,轻易免去一场浩劫,真是江湖之幸!”李易峰躬身一礼,道:“晚辈不过不忍见六派弟子因此而血流成河,略尽绵力而已,怎敢当大师如此谬赞?”高见峰人等神色不豫,但玄木大师刚刚夸过“几位如此胸襟”,若是立即出言反驳,不免大彰自己并无如此胸襟,以几人身份,这话一时倒真不好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