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道从自身剥离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宋晚在火焰燃烧的噪音里想了许多。天道的记忆并不复杂——至少在花神降生前的漫长时光里,都按部就班地过着,那时祂甚至尚无时空概念,对周遭一切也并不关心,漠然的态度倒像是各派典籍中记载的真正的天道。
可是自从花神降生,祂便习得了时间、空间,一次次等待花神落空的是为时间,而从任何地方到花神所在的距离都可称之为空间。
天道无所不知的敏锐在某些事情上却比花神更像刚降世的婴孩。当局者迷,宋晚却知祂原本乏善可陈的生活如今再回不去,祂的喜怒哀乐逐渐已由花神全然赋予。
天道或许不知晓,祂此番才是真正成了花神最为虔诚的信徒。
阴阳混沌的万物本源对邪神的供奉,多么荒谬的事。
天道第八识的爱欲在灯火中如一场虚幻的妄境,她看见祂曾独自行过无尽漫长的岁月,却也抽身与刚出世的花神月下对酌,与帝王冷宫的妃子鸿雁传书,又与倾国倾城的青楼舞姬笑谈风月。
昏昏沉沉的,她伸手扶起了那盏已经熄灭的长明灯。
触手已经没有焰火的余温,冰冷就像她在记忆中窥得的天道本身。
无从去想祂究竟是怎样在花神下凡后的千年时光中,一点一点学会将自己伪装成这幅更近人的模样。祁空如今的体温微凉,她曾感受过无数次的——甚至从内而外感受过的,像极了祂几千年前每每触及花神的感受。
晕眩仍旧侵袭着她的感官,她不由得扶住了桌角,木质的尖角攥得她手心生疼,却兀地在这疼痛中想起,她与祁空于杂货铺相遇的第一晚,祂的态度本没什么波澜。
一切起始于祂抛了铜钱,从卦象看出自己是花神开始。那晚的大雨下得蹊跷,滚落连珠的话语混杂在倾泻的雨打飞檐声之间,一字一句揉碎了的真言与谎话夹杂在一处,让她辨不出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祂爱的是花神。
宋晚甚至不知这究竟能否算是爱,这一个字之间包含着太多深刻又沉重的含义。祂亦或许只是受不住至高存在漫长时光的寂寞,与花神的情谊不过是同等地位存在的惺惺相惜,又或者只是受阿赖耶识控制的产物。
无论如何祂爱的并非是自己——这一点宋晚知晓,也再清楚不过。午夜梦回,辗转榻上,祂口中轻声唤“晚晚”时,想的究竟是谁?
是花神、静昭仪、苏卿宁……这些在祂眼中毫无差别的,都有着原原本本的完整一生,不该拱手将几十年时光的情意皆交由天道掌控。
祂是最为不可控的变数突兀闯入花神无数转世的生活,将祂所以为的形式,曾经的点滴记忆代入另一独立人格的生活之中。祂透过相似的容貌看见的究竟是谁?
还是说……天道根本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祂天机算尽,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幼稚得出奇,追着花神转世往人间跑了两回也不知疲累。静昭仪身拘深宫,哪里懂什么两情相悦的欢爱;苏卿宁更是笑对三千恩客,不过受了祂几句好语相待。
静昭仪或是苏卿宁,哪一个不是记挂了满腔真心?可祂每每抽身时毫无犹豫,当真是应了那句天道无情。
宋晚疲惫地垂下眼,转身低坐在桌脚边上,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抬起一只手搭在眼上,尽管天道的阳光并不刺目,她却仍觉得晃眼。
静昭仪、苏卿宁……她此时尚不知自己看见的究竟是否为全貌,长明灯中的记忆就断在这里,好似一个明晃晃的嘲笑,落在自己心中却成了警告。
她不断地接受自己除了此世的宋晚,仍是别的什么人。她说服了自己是静昭仪、是苏卿宁,她曾经以为那不过是因为第一视角的梦才使得自己将那两世都勉强认作本身,可之后呢?
谁又能保证花神只有这两个转世?对凡人而言漫长的千年时光足够轮回上好几十回,她除了是宋晚,也可以是任何人。
只要天道想。
——而并非宋晚的意愿。
是以祁空惶然推门闯入,她在突兀射进的阳光中半眯起眼。四目相对,她们像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那些迟来的默契早已在无数次的轮回中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