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她对“晚晚”这个称呼感到厌恶。
83?是与非
◎“祂从不会这样笑。”◎
她以为祁空会先说话,但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对方开口。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无念,阳光在他的头后衬出一圈若有若无的金色神格——或许称他为佛陀更为准确。
天道和真佛齐聚,竟是因为她一个凡人,宋晚有几分想笑。她不知日后花神归位是否还会再回想起今天这一段,无论如何那些言语与欢爱都该由归位后的祂来定夺,她不喜欢替旁人做决定,即使那人是下凡前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现下该说些什么,天道的时间相对于人道而言并非完全不流动,耽误的时间都得从她本就不多的寿数中扣。她与这群神仙不是一路人,人生短暂几十年于祂们不过须臾,于凡人却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八苦都得过一遭。
既然花神是掌管一切怨念的神明,想必对此再清楚不过。
她耗不起。
也没心思陪闲得发慌的神仙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但最终还是祁空先开的口——或许也没有很长时间的等待,只是她等得太久厌倦了而已,无限拉长的时间仿佛将每一秒都掰成细碎的粉末,汇成流沙使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救。她在其中埋了太久,久到窒息的边缘,却听过路人无措地喊了一声:
“晚晚……”
“你喊的是谁?”宋晚笑了一下,未曾意识到自己现下的语气竟是像极了花神,“昭仪、狐妖……还是花神?”
天道刹那间的神情大抵是愕然,她却从宋晚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那一瞬间她有片刻失神,宋晚便捕捉到她面上闪过的茫然,接着轻声地、像是自言自语:“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天道还在坚持她一直以来的说辞:“……你们是同一人。”
“不是,”宋晚突然坚决起来,垂下的眼帘掀起,四目相对她意识到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白,“我说过很多次。是,我们是有相似之处,可我们从来只过着自己的人生。”
她觉得可笑,诸天神佛似乎永远都高高在上,将从未亲身体验过的理论奉为圭臬。祂们以为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不断地告诉一人,你与前世别无二致,便能够轻易改变一个人的认知。临到头来还要反问,为什么不呢?
她无法与天道共情,就像天道永远也无法理解她此时的想法。
“记忆并不决定一个人,”宋晚一字一顿的,像是在对天道也像是对自己说,“能决定我是谁的,只有我自己。”
天道哑口无言,她其实知道宋晚想说什么。她带着对花神神圣的敬意去爱此世的宋晚,这本身对宋晚而言并不公平。可她又无法自拔地从宋晚身上寻到曾经的影子,如她所言,花神或是其他转世,灵魂的气息她从未认错过。
说完这些,宋晚像是脱力一般向后倚靠在桌脚上,仅凭着冰冷的支撑,维持着清醒的意志与最后的理智,天道与佛陀都听见她低声的叹息:“放过我吧。”
谁放过谁?
天道兀地有些想笑,似乎只这一句话就能够瓦解她追逐了数千年的东西。其实从来都是幻影不是么?她爱的人是,她自己也是。六道阴阳皆为虚相,她无数次提醒自己,却无可自拔地越陷越深。
宋晚垂下眼帘不再看祂,她或许是真的累了,天道想。她从未在花神的任何一次转世中看见过她露出如此疲惫的神情。浅茶色的眼瞳隐约倒映出眼前存在的影子,天道与佛陀站得近,只模糊浮现一道被斜阳拉长的阴影。
是以她未曾注意到天道面上闪过的一瞬痛苦。无心无情的存在怎会真正体会到七情六欲的苦楚,祂以草木众生为刍狗,自己大抵同样是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她听见天道笑了一声,或许是幻觉,她真的从那一声中听出绝望似的。可当她抬眼,天道又将真正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她看不懂天道眼中的深意,也不想再看。
“有的时候,”天道声音颤抖,像是压着哽咽,“你真的很像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