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确实是和以往一样的夜晚,只是它自己发生了变化呢?如果……它只是徒劳地幻想自己能让朱图娜远离如同日轮般的狮子,而她早在无数年前就消失在林中了呢?
这片空地无遮无凭,像是久经人行后留下的一条小路。尼格雷多轻巧地在四周跳着张望,万籁俱寂。
它慢条斯理地梳理过羽毛,扇扇翅膀,再一次升上高空。
“亲爱的,”天鹅不无惊讶地说,“你现在可大变样了。”
乌鸦尼格雷多点了点脑袋。但它并不这样认为。
“唉呦,”天鹅又叫道,“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只小乌鸦……现在看来,你是个染黑了的鸽子啊。”
它身边的其他天鹅都善意地笑起来。
尼格雷多没有理会,它仍然不认为自己发生了变化。它是一只乌鸦。黑色的乌鸦。这是由天神决定的,或许曾经乌鸦是白色的,但它们以后都是黑色了。想到这里,它终于对自己被雷电击中的舌头有了一线感想,乌鸦从来管不住舌头,现在它失去了这条祸根。
“这一路有什么见闻讲来听听?”天鹅群中的智者,西崔尼塔斯问,“朱图娜还好吗?有没有遇见人类?他们还追在天神后面吗?”
尼格雷多摇了摇头。它一再摇头,不发一言。西崔尼塔斯仔细打量着它那身洁白的羽毛,和它鸡血石般凝固的眼睛。
天鹅们没有要求它讲出见闻,它们快乐地混作一团,在水中追逐嬉闹,尼格雷多落在西崔尼塔斯身上,静静地望着湖面。等地平线升出天马的辉光,月亮逐渐隐没在日神驾辇后,尼格雷多准备上路了。
“一路顺风。”西崔尼塔斯说,“亲爱的,很快就要到了。”
尼格雷多此行有一趟使命,它要去不远的城市看看如今的人们生活得如何了。沿着这方大湖继续飞,用不了几个日夜就能到达它应该去的地方。如果它完成了这趟使命,就像天神最爱许诺的那样,它可能升上天空,化作星座,或一只灵性的指引者,从此徘徊在天界与人界为英雄们排解迷津。
告别天鹅后,尼格雷多又飞翔在天空之中,它即将要去到的地方叫做阿弗纳斯。
阿弗纳斯的太阳缓缓升起。库迈浅褐色的小房子镀上一层金砂,每条裂缝都溢满黄金。一只白鸽飞过人们头顶。它的羽翼染着金色朝阳,一时间,难以分清它究竟是一只金色小鸟,还是一只白鸽。人们抬着头,看它飞向河岸。拉尔河沉静的波浪拍打在岸上。
西比的洞穴藏在河岸的某处,神谕常常在阴暗的角落中完成,等待重见天日的一刻。尼格雷多的翅膀在经过洞穴时颤动两下,它越来越沉重,直到河岸的尽头,一面安宁如镜的湖泊出现在眼前。那就是阿弗纳斯。
赫尔墨斯难耐地踮着脚,他那双带翼系带鞋兴奋过度,或者太过无聊,总是将他带离地面,非要他努力朝下压才肯落在地上。他已经等了许久,从前夜至今晨。赫利俄斯路过时大声嘲笑他,但赫尔墨斯对他翻了个白眼,整理了身上的多利安长袍,难耐地换了一千种姿势。终于,一只披着赫利俄斯光辉的鸽子迎面飞来。
“天哪。”他说,“你来了。尼格雷多?”
乌鸦点点脑袋。它有些不耐烦,这显然是一位天神,他倨傲的神色藏在活泼的举止之下。这位赫尔墨斯的名气响彻三界,他既是指引者,也是造成需要指引的原因之一。他和其他天神没区别,有时会造成一团混乱,但相比宙斯,他算好的了。
“不行。”赫尔墨斯说,“不行,不能叫这么个名字。”他指着湖水,“你先进去。”
尼格雷多犹豫片刻。这片水域弥漫着目不能见的气息,吞噬着靠近湖岸的生机。
但没用很久,尼格雷多想着完成使命之后的生活,它不追求成为人,但如果你是一个人类……你就有可能成为英雄,你可能成为阻止那些为了证明勇气与力量的无聊男孩儿的人……成为被你啄穿喉咙的那种人?于是,尼格雷多飞过湖岸线,悬在阿弗纳斯火山口正上空。还没过一眨眼,它悄无声息地摔进了水里,甚至没掀起一丝波澜。尼格雷多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来自赫尔墨斯:“啊——这就是鲁贝多,它那身漂亮的羽毛要是浸在火里可就厉害了,是不是,哈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