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警惕地转转脖子。泉水中悄声无息地冒出一个人影,仿佛她就是从水中出生一般细腻透明。
“尼格雷多,今晚不好过了,是吧?”水中的宁芙说,“这么黑……这么长……就像是有人要去到冥界似的。”
乌鸦扬了扬它的喙嘴。
“哦,莫非真有这么回事?”宁芙捂住嘴巴,“尼格雷多,你飞了多久,来休息一番再上路。”
这是一只独行的乌鸦。它没有选择成为独行侠,然而生活总是赋予你那些让你并不感激的东西。它从小离群索居,依靠另一只好心天鹅的供养长成了可以独立生活的鸟。即便如此,除却拜访养育它的那只天鹅外,它还是谁都不认识,也不肯多说。比起同类,反倒是树精与水妖与它更熟悉。
“上次廖锡瓦可把人吓坏了。”泉中宁芙自顾自地说,“他怎么能那样对别人?胳膊上有肌肉可不代表能随便打人啊,尼格雷多?”
尼格雷多摇摇头。
“这些英雄……还没成为英雄就有了讨人厌的派头……”宁芙说,“还有天神……唉,我们如果也那么厉害就好了。”
乌鸦突然跳起来,挥舞着翅膀,拍打宁芙的脑袋。泉水沾湿了它乌黑的羽毛,折射出青紫色的金属光泽。
宁芙吓了一大跳,泉水掀起一阵波澜,她茫然地踏到岸上,四处张望着。
“什么呀?”她问,“你看见什么了吗?”
就在尼格雷多上蹿下跳的档口,一轮耀眼的金黄色光芒照亮了阴暗的树林。一头雪白、纯洁,鬓毛柔顺的狮子降临到他们身边。那狮子熟练地贴近宁芙,不一会儿,就夺走了宁芙的注意,她活泼地与狮子嬉戏,乌鸦悲哀地望着他们。
“朱图娜!”尼格雷多大喊道,“朱图娜!”
宁芙已经踏进了林子里,狮子跟在她身后,亲昵地蹭了蹭她帕拉长裙垂下的褶皱。
没入林中的最后一刹那,白狮回眼望向乌鸦,触电般的感觉从尼格雷多内心深处传来。它就这么失去了舌头。尼格雷多留在原地,注视着永远不会回来的宁芙,然后扇扇翅膀,从泉边飞走了。从朱图娜头发上沾染的水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消散在空气中。
尼格雷多飞过天际,它心中满是疲倦,往日休憩的泉水如今已空无一人,往日活泼的仙子如今也被带走。它只能继续前进,没有任何选择。宁芙说得没错,夜晚那么黑,那么漫长,仅这一个晚上,就越过了它曾经那么多个夜晚。然而,它也只能与这么一个无边深夜搏斗,妄图有一丝月光照亮下方的某棵高树。
万一……万一它当初摔碎在地上,是不是不必考虑这么多问题了?万一……它正常地跟着兄弟姐妹长大,是不是不用这样困惑?它还是一颗蛋时就落在了地上,但它留有一命,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弓箭射中的其他飞禽走兽,莫非就比它现在要强么?
它最后一个认识的仙女也消失在天神的怀中了。朱图娜的泉水以后只是一汪泉水了。
尼格雷多疲倦地落在一片空地上,满心怨恨。
如果,这只是往常的一个黑夜就好了……如果,就像它曾无数次拜访天鹅时经历的夜晚,和山川树木打声招呼,在朱图娜清亮的泉水旁闲谈,休息到明日一早,再一口气飞到天鹅生活的那片湖……如果……
猛然间,它感到眼睛流下泪来,剧烈的强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它身上,刺痛了它的眼睛。
如果……凡事都不过是如果……如果它从未认识朱图娜,从未见过天神……从未被英雄追进树林……从未……如果,就是对你从未拥有的东西不合时宜的请求……
月光终于大亮,它面前是一条被照耀着的陌生的路。黑暗被驱逐进两旁的林子,象牙色的光照在深夜的草地上,混出一片冷清,尼格雷多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