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婧儿当日回家,云川就将他和薛怀义相交的事情说给了她。武婧儿对云川的行为大为称赞,感叹他的能干,这让云川自豪不已。
武婧儿对武媚娘挤眉弄眼道:“我观陛下这几日容光焕发,精神更甚之前,反而有越活越年轻的势头,想必是那位薛师傅佛法高深,陛下潜心礼佛的缘故。”
武婧儿之前称呼武媚娘娘娘,最近她也跟着大家改口叫陛下。不得不说,陛下这个称呼比什么娘娘威风了不知多少倍。
武媚娘听了,笑着将手边的甜杏朝她扔去,道:“三姐姐,你越来越口无遮拦,荤素不忌了。”
武婧儿手一勾,将鸡蛋大小的粉杏接住,咬了一口,果肉甘美多汁,吞咽干净才道:“多谢陛下赏赐。”
两人笑完,武媚娘感慨了一声道:“那些大臣真是无聊,大唐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事,他们就盯着我寝殿里的那些事,絮絮叨叨,烦死人了。”
武婧儿深以为然:“宣太后有魏丑夫,吕后有审食其,冯太后有李冲,陛下为何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武媚娘听了大笑出声,赞同道:“你说的对,我为什么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武婧儿列举的几人都是架空皇帝儿子(孙子),大权在握的太后。常言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古往今来的事情证明了,不独男人这么想,女人也这么想。
说到太后,武媚娘想起了那位创造了“面首”一词的山阴公主,为她不平道:“若山阴公主是个男的,她要那么多美人也不至于在史书上留下荒淫无度的名声。”
武婧儿听了,感慨道:“这天下本是一半女来一半男,偏偏到了现在却是尊男卑女,倡导女子柔顺。若柔顺这么好,怎么不倡导男子呢?”
武媚娘总觉得她这位姐姐,从小就离经叛道,虽然面上比谁都温和善良。若要真论一身反骨的重量,两人可能半斤八两。
这也是武媚娘喜欢婧儿姐姐的原因,她总能搭上她的话,总能将她心中的愤慨以精准的语言清晰地表述出来。
武媚娘对于尊男卑女嗤之以鼻道:“最可恶的不是那些腐儒加诸女子身上的枷锁,而是本为女子却给同类带上了嚼子,什么《女训》《女则》,简直不知所谓。”
武婧儿拿着手中的甜杏,此时幽幽补充了句:“还有陛下曾经命人编撰的《列女传》。”
武媚娘一顿,咳了一声,道:“我那是权宜之计……啊……我承认我也是可恶的。”
说到最后,武媚娘气弱起来。写下《女戒》的班昭,《女则》的长孙皇后,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有着特殊的政治目的?
她们,包括武媚娘自己,拼命地将自己装扮成男子喜欢的模样,然后凭借这些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自己是如此,那班昭和长孙皇后呢?武媚娘又问自己。
不得而知。但她对于女子处境之艰又多添了一份怜悯和悲哀。
武媚娘眺望远方,看着在日暮里模糊了天地界限的群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里的甜杏仿佛失去了甘美,武婧儿将它放到桌案上,也跟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才出口道:“如果这世间有人能做到什么,那一定非陛下莫属。”
语气中带着武媚娘都未曾有的坚定。
“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武媚娘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武婧儿。武婧儿坦然地和武媚娘对视,张口一字一顿道:“我、知、道、陛、下、你、呢?”
武媚娘突然展颜一笑,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就好像那佛龛中含笑超尘的佛像站起来走向人间。
“吕后差的那一步,我会走完。你呢?”武媚娘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位胆大包天的姐姐。
武婧儿亦笑:“你去哪里,怎么少得了我?”武媚娘这个古人就敢和几千年的制度斗一斗,武婧儿这个受过文明洗礼的人又怎么能退缩呢?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确认过武婧儿的心迹后,武媚娘有一种“吾道不孤”的欢欣雀跃。
“这世间还是你懂我。”武媚娘又说了一句,低头看见果肉生锈的甜杏,提醒道:“你不是一向珍惜粮食,这甜杏怎么没吃完就仍了?”
还不是被你搞的没心情吃?
武婧儿在心中念叨了一句,现在心情好了,又将甜杏拿起重新吃了起来,道:“不愧是进贡的杏,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