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
他年纪真的大了,头发花白,身上的皮肤如同枯枝一般皱在一起,象征着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在接受身边长辈、爱人、友人甚至是孩子的一个个离去之后,他的脊背也不复当初的挺拔,蜷缩着像是苟活下来的元龟。
说起来他真的活得够久了,怎么还不死,占了孩子们的阳寿。
柳如是前几日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却突然来了兴致,一一问过杜家人的境况。
等到了半下午,她第一次强烈地要求要起来,由着杜夫人替她换了件黛蓝色的襦裙,稍微将头发盘了盘,挽成简单的发髻。
她还参加了晚上的筵席,反常地吃了很多很多东西。
饭后,众人就坐在侧厅陪着她聊天。
她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她说自己年少时活泛得很,跟着师兄们一起爬树就摘鸣蝉,下水摸鱼被娘亲逮了正着被狠狠训斥一番;她说自己读书时学问不错,书院里的先生教一遍东西她立马记得,有一次会考她还得了第一;她说她及笄了胆子仍旧大,会偷偷和人出去一起喝酒,会偷偷去淮河畔看那些所谓才子佳人的戏码……
她说:“其实我这辈子都过得挺好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杜老爷子没忍住,眼泪从皮肤的缝隙里溢出,“孩子,是我们杜家对不起你。”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们已经做的够多了。”柳如是说。
只是下辈子,她不想再嫁入杜家了,不想再嫁给那个自己第一次偷跑出去喝酒就抓住她的少年了。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眼泪,费力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岁岁,不要难过。”
有时候她觉得命运对自己温柔又残忍。
温柔的是,她的女儿还活着,比她想象中要更为出色。残忍的是,它让她遇到了岁岁,却不肯给她们更多一点相处时间。
也罢,或是是她贪心了吧。
她最终释怀。
拍了拍女儿的手,开始给她的岁岁哼江南小调。
哼那一年的雨水杏花,哼她的无忧无虑的过往,哼天水河波光粼粼的晚霞,哼她遇上的……
算啦,还是不要遇上吧。
——
柳如是最后还是走了,走得那天晚上,京城开始下起雪。
后事在安王府办的,因此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安王没说什么,反而问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杜家的人都在,还有顾淮安跑前跑后置办丧事用品,暂时没什么需要帮得上忙的地方。
唯一叫人担心的是姜若的身体。
在柳如是走的那一晚,她哭到惊厥过去,还是陈大夫在身边守着及时施针,才没有早产。
可姜若从那天晚上哭过之后,就没有再哭了。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去做,守灵、选寿衣、选灵柩,选墓地,她都亲自去做。她也没有亏待自己,三餐按时吃,不能吃荤腥就喝些燕窝之类的补品,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她知道哭没有用,只会让娘亲走得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