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一路西行,穿街过巷,马蹄踩过青青草地,涉过婉转叮当的溪水,掠过一片锦绣江南,直至黄沙扑面,头顶烈日。
徐清入了军营,退去贵公子的派头,整日与同营的士兵一起操练。
一日复一日,枯燥乏味,但他耐下性子。
边关日升月落,干燥的风卷着沙尘,若一不注意忘了关窗,屋内随手一摸便是灰尘,夜间清冷的月如巨大的玉盘,西关的天仿佛比京城还要开阔,还要近,伸出手似乎就能触到那些星月。
昼夜的温差让干枯沙地与土城沉浸在习习凉风中,不知何处的鸟雀咕名,传出几里远,辽远开阔。夜间无事时,徐清有时挑一处无人的空旷地,远眺一望无际的尘土黄沙,以及再远一些的邻国边境。有时看着天边的明月,他会想起元满。
那些信在他入营后便一一拆开来看,多是元满分享的琐碎生活,信的末尾总是附上一句“愿你安康,来日再见”。他百无聊赖时,会想着元满在温暖如春的宋城里,在那颗树下伏案书写,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眼里有着灵动的光,或许会将那封信反复查看,再仔细地装进信封中,交出去的一刻,便在心里倒数回信的时日。
有新兵在他看信时曾戏谑那是心上人寄过来的信吧,他笑着否认,说是家妹。
有时军营下发一些瓜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橘子会被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抛上抛下,快要烂掉时,他才会吃它,然后把橘皮放在外头晒干装进荷包里,压在枕下,可以去去味道。
入营的第二年,徐清忙碌了起来,整个西关都提着一口气。
新帝年幼,元朝前年才与北疆止干戈,西边邻国趁着元朝修养时进犯。
这场战事来得并不如何出人意料。先皇被刺身亡时,徐正礼便料到或许会发生此事,徐清不去北疆而是西关,也是考虑到此事。
战事刚打响时,徐清所属的小队行进地十分不顺,领队的将领急功近利,多次传达不恰当的命令,平日无战事时,大家便吞声忍气。如今头上悬着一把剑时,将领仍不改行事作风。终于有一日,当他们前去伏击,将领偏要行不熟悉的山路,以抢先机。然则走事先计划的路途,同样能达成这个目的。不熟悉的山路危机四伏,有耽误军机之险。将领听不进他们的劝阻,一意孤行,甚至祭出刀剑与军令:“若有人胆敢不服,军令……”
话未说完,被徐清一把卸了兵器。将领怒而出拳,最后被徐清制服并五花大绑。面对将领的叱责与怒骂,徐清冷着脸不停手,只回了句:“事后悉听尊便。”
伏击大胜,徐清自此立下军功,旁人也见识了他过人的胆识与身手,徐清开始有些了军威。随着战事升级,徐清愈发得边防大将军的器重,时常沙场里来去,刀剑如飞,血光喷发。
两军对垒修整的片刻里,边关凄清的玉盘再度升起。连日的征战让徐清身上透着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气,血腥刺鼻。与此同时,浮躁之下是一种疲倦,清寂明亮的银月把人心底深处的愁绪勾起来,徐清忽的感到寂寞侵袭。
营帐外篝火燃起,火星迸出。徐清的眼里映着那团火,热烈地跃动,风吹拂而过,摇摆的火苗如挥舞的衣,那眼中的火变化虚幻渐渐显出少女的影子。
元满曾在信中说,宋城的集市热闹非常,从早到晚。她最爱晚间的集市,灯火通明,水灯顺着绕城的河水漂流,仿佛开出了色彩斑斓的花,到了一定的时辰,河边会放烟火。璀璨的火花伴随着炸裂的响声在夜幕里盛开,一簇又一簇,在人们的欢笑声中绽放得无比热烈。信的末尾,元满说好想和他一起看烟火,一起逛集市。很多次读这封信时,徐清都觉得元满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欢愉,今夜却莫名地品出了另一种情绪。雷打不动的结尾语换成了其他的话,还是话家常般的语调。但徐清突然间那句话里读出了寂寥。
像流过青石板的溪水,夜深人静里,发出泠泠的声响。不多么强烈,平淡又轻柔。
热闹过后,人流散尽,当元满走在花团锦簇的街道里,那些平素细微处的想念便像一股股的溪流,从身体里各处流向心口。
可她不知来日再见究竟是哪一日。
战事打到关键阶段时,敌方节节败退,或许是需要鼓舞士气,或许是孤注一掷。敌方的最高将领亲自征战。徐清穿上铠甲,他要斩下敌军首领。首领阵亡,敌军便会信心溃败望风而逃,这是最快止干戈的方法,这一战将会结束近两年的战事。
其实在战事刚开始时,便有人提出姻亲议和。在刚结束与北疆的战事后,再起战事,这看起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国库不足,前段时日又历天灾,粮食欠收。徐清不想议和,也不想再有人远送千里和亲。他给徐正礼去了一封信,将议和的利弊娓娓道来,容徐正礼和朝臣斟酌。此时议和,乃是自降威风,新帝虽年幼,可还有朝中大臣主事,北疆近几年定不会来犯,若在西边开了个议和的口子,周边虎视眈眈的部落势必效仿,都来分元朝一杯羹。北疆战事吃紧,是因为里外通敌,西边邻国实力不如北疆,可与之一战。
好在结果如徐清所愿。如今走到这一步,在正面战场纠缠敌人时,徐清便早早下令在敌后方埋伏,这一战势必要给予对方最大的打击与震慑,要令他们惨败。如此一来,西边可保几年安稳,也不会有人被送去联姻。
徐清骑着战马冲杀,锋利的长刀被灌注力量的手臂推动,划过敌军的胸口,切开深可见骨的伤口。迸出来的血溅在马腹和他的腿上。
他一路向着敌军首领的方向而去,两人于厮杀的阵营里相望,对方被徐清眼中冰冷的杀意震慑,再加上近日的节节败退,他心中慌了一下。。
许久,敌方阵营里传出撤退的声音,徐清一甩刀刃,血水如溅出去的雨点。
他不能放那个将领走,也不想在后方埋伏的地方取他首级。这个战场上才是最优的场所。
敌军将领明了他心中所想,令士兵将自己团团围住,徐清只能从外撕出一道口子。
马被敌军刺中,他翻身下马,将领仍骑马奔逃,徐清手腕蓄足力量,将长刀投掷而出。前方的马惨烈嘶鸣,颓然到底,将领被甩在地上。
徐清拔出随身携带的剑,凛冽青光在一片血色中明亮如镜,倒映出他煞人的面孔。
他一个凌空旋身,剑尖画出一道弧,围住他的敌人都被凌厉的剑意逼退,避其锋芒。徐清趁机踩在一人肩上,借力跃至敌军将领上方,手腕翻转,当空劈下一剑。
剑招被长刀格挡,徐清落地后不给敌方喘息的时间,腰身绷紧,再旋身劈下第二刀,第三刀,连续几刀后,刀身猝然断裂,剑尖惯性而下,将领的铠甲应声而裂。
待徐清要再进攻时,身后追及而来的士兵阻碍他下剑。他不得不回身应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