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黯淡,阒寂的旷野,犹如地尽头一般荒芜,唯有一辆孤零零的卡车嗡鸣前行,它的车灯是这广袤虚无之地的唯一光亮,仿佛两盏失去了生机的眼睛。“你干嘛要把我丢下?”言不栩抱怨道。“你不是会自己传送吗?”封鸢反问,此时的三人姿势并不如何优雅的蹲在卡车车头顶上,这里的空间本就不甚宽裕,更别说要放置三个身形都挺高的成年男人,他们仨只能靠着后车厢的边缘勉强蹲着,好像铅笔盒里摆得不整齐的三块橡皮,当然,因为隐匿秘术的存在,哪怕此时有人抬头往车顶上望去,也根本无法发现他们。“你都记得带上阿伊格,为什么不能把我也带上?”言不栩不依不饶地问。封鸢本来想复读刚才那句话,但是转念一想,忽然意识到好像在这之前,他和言不栩同行,每次需要传送的时候言不栩都会带上他一起,这么一对比自己刚才的行为就显得尤其不厚道。他摸了摸鼻子,心中顿时有些尴尬,虽然他时常调侃,但其实言不栩在处理危机和许多突发的、未知的状况时都很靠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封鸢基本不需要操什么心,安心当个挂件就可以了,以至于他刚才理所当然的认为言不栩会自己传送。“对不起。”封鸢很老实地道,“下次一定捎上你。”不能把别人的关照和优待当做是理所当然。“你说的,”言不栩眯眼笑道,“再把我忘记怎么办?”“不会的,”封鸢按住身后的车厢棱角保持身体平衡,好不让自己掉下去,一本正经道,“我不会再自己传送了,反正你每次传送的时候都不会忘记我。”言不栩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他抬头望了望漆黑如浸墨的天空,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封鸢说的对,他确实会这样,除了独行之外,他和封鸢一起行动的次数是最多的,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说很喜欢和封鸢同行,所以总想多做点什么。“我开玩笑的,”封鸢道,“一定不会再忘记了。”言不栩依旧笑眯眯地问:“那你忘记了怎么办?”“请你吃饭。”“你之前要请我吃的饭还没吃呢。”“我之前还有欠你的饭?”封鸢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他怎么不记得了。“有啊。”言不栩道。“什么时候?”“我也忘记了。”“……”封鸢刚要开口,就听见旁边另外一道声音弱弱的说道:“那个,我打断一下,不是说,不能说话吗?”他下意识偏过头,见阿伊格缩在车顶边缘处,默默地举起了手。“我们都说了半天了,底下的人还是没有发现,”封鸢指了指满是灰尘的车顶,“说明什么?”阿伊格:“说明他们都是聋子?”言不栩抬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说明他们没办法发现我们,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声音,我用了秘术隔离。”阿伊格骂骂咧咧地道:“我又不知道还有这种秘术……”言不栩没理会他,阿伊格继续道:“那你不早说,害得我在这憋了半天。”封鸢好奇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有啊,”阿伊格点头,他看了言不栩一眼,啧啧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心眼这么小,人家不就是没带你传送,难道你自己不会吗?”言不栩一手再次按在他后脑勺上,平和地道:“要是不想待在这的话可以下去。”阿伊格顿时不吱声了。卡车混沌的前车灯穿透夜幕,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车子进入了一片山谷之中,来荒漠这两次,封鸢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平原丘陵之外的地形,这里盘踞得山峰漆黑深沉,寸草不生,形状却突兀而诡异,就仿佛是有巨斧将山岳削砍成不规则的块垒,再将它们胡乱的堆叠在一起,于是山簇犹如坟墓,峭壁形似墓碑,而车子在两道倾斜的三角形夹角谷屿中缓缓前行,仿佛在穿越某种巨兽的肠道。“原来荒漠有山峰?”封鸢有点诧异地道。“有,越靠近迷雾深渊的边缘,地形就越奇怪,而且我觉得这种地方很危险,”阿伊格抬头望了一眼那交错的峭壁,“总觉得它好像要垮塌下来似的。”“迷雾深渊,荒漠的尽头?”封鸢问。
“从荒漠的西侧绕行过去可以到极地,但是其他几个方向的深处,没人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传说荒漠的尽头被大雾所包裹,那里也是世界的尽头,但是没有人真正去过,或者说,去过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哪怕是最凶狠暴戾、走投无路的盗匪,宁愿死也不愿意去是那里。”阿伊格熟练地说着在荒漠人中广为流传的传说,最后道:“虽然荒漠上的人不少,但是所能让人生活的区域其实上并不多,所以每年各个族群之间才会因为地盘和矿石资源争斗不停。”封鸢低声问言不栩:“学院和第二白昼有人研究过荒漠的尽头吗?”“有,”言不栩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神秘事务局还派过探索小队,但是结果似乎并不是很理想,我对这方面知道的并不多,你要是感兴趣,等我们回去了我可以帮你找找相关的资料。”“好啊。”封鸢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屿中的路程险峭,卡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阿伊格刚要开口,卡车的窗户忽然落下,有人探出头来望了一眼车子后方,道:“再慢点,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听到这声音,阿伊格原本半蹲下的身形忽然微微躬起,朝着车侧方看了过去。那人的头缩回去了,阿伊格低声道:“这是陈束,我认识他,安河部族的人。”“安河……”言不栩略一思忖,道,“我记得我们上次回去的时候,他们似乎要与安河部族合群?”“是,现在已经合完了。”阿伊格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车子又慢腾腾地往前挪移了一段距离,终于走出了山峪,三人无声从车顶跳了下来,那卡车最终停在了一片相对平缓的空地之前。夜幕漆黑,卡车车灯迸射出去两道昏黄光柱像是残雪般溶解在黑暗里,司机从驾驶室下来,绕到车厢背后打开了车厢门,那里面传出一阵切切的私语声,不像是说话时候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反倒像是中气不足,虚弱无比。夜晚不影响封鸢视物,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卡车司机两人搀扶了四、五个身形或佝偻或强行挺直的老人下来,刚才那个叫陈束的男人粗声粗气地道:“上次过来时给他们穿过信了,应该会有人来接,我们不用进去。”他说着,远方的夜幕上逐渐飘摇起了几粒萤火般光亮。那光亮逐渐靠近了,却是三盏风灯,提着风灯的人靠过来,声音模糊的咕哝道:“这么晚还送人过来……”原本和封鸢一样站在不远处的阿伊格和言不栩听到这苍老的声音竟然同时望了过去,阿伊格更是迈步往前,姿态焦急,似乎要直接过去,却被言不栩一把扯住,阿伊格回头瞪着他,目光比夜色还要阴沉:“我没听错吧?那是我爷爷的声音——老头子怎么会在这?!”陈束将那几位老人送到来人跟前,道:“时间不够了,我马上就要回去,你们人够吗?他们的行李不少。”一盏风灯被人提起来,照亮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黧黑苍老面孔,正是阿伊格的爷爷老多诺。多诺声音沙哑地道:“你们有什么急事,难道连帮忙搬个东西的时间都没有吗?”陈束不耐烦地道:“大部队已近过了坎朵儿l岭,我们再不走怕是就追不上了。”“走吧走吧,”多诺挥了挥手,嘀咕地道,“赶紧走。”言不栩看向阿伊格:“不是说先迁那几个大部族,小部族的迁徙也已经开始了?”“我怎么知道!”阿伊格焦躁地回了一句,目光依旧追寻着多诺手里的风灯,“狗日的罗群,竟然敢把我爷爷送到这里来,我要杀了他!”“坎朵儿l岭……”言不栩目光微沉,低声道,“西边。”“你放开我!”阿伊格挣扎。封鸢挑眉道:“西边?他们不会真的要迁去极地吧。”“不知道。”言不栩摇了摇头,放开了抓着阿伊格的手,阿伊格“噔噔噔”跑出去几步才蓦然意识到现在除了言不栩和封鸢之外没人能看到他在哪,也没人能听到他说话,遂又折了回来:“给我解开。”言不栩尚未回答,封鸢看着登上卡车陈束和另一个司机,摸了摸下巴,道:“他们应该知道迁徙的终点是不是极地。”言不栩和阿伊格还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然后刚踩上车门脚蹬的陈束和另外一个司机就像被抛飞的麻袋一般,“咻”的一下被无形的力量扔了出去,随后重重落在地上,两个人都被砸得晕头转向,不得动弹。原本正在搬东西的几位老人闻声也跟着看了过来。封鸢走过去,身上的隐匿秘术尚未解除,便蹲下身对摔得七荤八素的陈束问道:“你们要迁徙去哪儿l?”陈束望着面前全然空无一物的夜空,呆愣半晌,可是耳畔却再次响起了询问的声音:“你们是要迁徙去极地吗?”陈束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惊弓之鸟般从地上弹射而起,惊声大叫:“有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