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过,万物新生,不过春寒的料峭在深夜里还是很明显,夜风过境,凉意一下子蹿上脊骨,叫人不寒而栗。
史俊带着雨水的潮气再次回到厉骋的住处时,差不多快凌晨四点了。
客厅里灯光大亮,落地窗的玻璃清晰映着沙发上男人颓然的身影,还有周遭的狼藉。
他离开去调查的这一两个小时里,厉骋渐渐恢复了清醒,只是状态看着依旧糟糕,衬衫领口沾了不少血,掌心里还有碎片扎过的痕迹,可史俊同样注意到,那些伤都得到了简单的处理,这么看,那个人还算有点良心,虽然包扎的有些潦草。
厉骋仰头靠在了沙发里,凌乱的发丝搭在高耸的眉骨上,衬得双目深邃,却也叫他眼底的那层阴鸷越发骇人,她下手确实挺狠,起码那一针扎过来时丝毫犹豫没有,仿佛要置他于死地。
史俊带来了厉骋想要的资料,正如宁染所说,一个身份而已,压根困不住她。
出境时她用的是另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名叫Cecilia的美籍华人,证件全部合规合法,不仅如此,史俊按照从机场那边弄到的资料调查时,发现这人不管是出生、求学还是工作都有着详细的记录,所有信息匹配的全是宁染的照片,也就是说,如果哪天她想用这个身份存在或是生活,是完全可行的事,甚至不会叫人发现任何端倪。
史俊说完,不自觉又看向了厉骋,这个身份显然不是为了应付他,想来很早之前就有了准备,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厉骋面颊一紧,心脏也跟着痉挛了下,被抛弃的恨意在这一瞬又被心疼和担忧占据,这么些年她在越南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以至于需要未雨绸缪到这种地步?
平板上的资料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当看到有宁染的那张照片时,厉骋的目光一凝,有些移不开了。她那时已经进入候机厅的VIP区,或许是想避开监控,他们一行三人去了位于监控死角的吸烟室里,所以到手的这张照片算不上清晰。
离开的太过匆忙,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在睡裙外套了件黑色风衣,厉骋把照片放大了些,有些好笑,不久前恨不得要弄死他的人离开前却穿走了他的衣服,明明家里她的外套也不少。
画面中,女人只是夹着烟并未抽,她微仰着头,懒懒地陷在沙发里,模样和不久前如出一辙,然而宁染面前的那两个男人却不似她这般随意,双手背在身后,毕恭毕敬地站着,面色更是诚惶诚恐,看着,像是在训话?
厉骋的猜测并没有错。
面对宁染突然投来的目光,小弟A的神经莫名一紧,下意识辩解道:“之前……这个,不是说剂量不致死就可以了?”小弟A磕磕巴巴说完,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实在是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自己不假思索的话又太像推脱,可他没记错啊,老板让准备针剂时就是这么交代的啊,难不成是他理解错了?
旁边背手而站的小弟B简直无语望天,不自觉往旁边挪了半步,他可不想摊上这个无妄之灾。
凌晨的机场旅客寥寥无几,只有他们的吸烟室里更是安静的有些可怕,几秒过后,小弟A的情商终于上线,亡羊补牢地继续道:“其实,我也没加多少剂量,应该,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
这好像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因为宁染对此并未说什么,也没有责怪,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然而两个小弟还是免不了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宁染起身,他们俩才稍稍松了口气。
无他,他们这位老板看似年轻,可实在不是好惹的主。
几年前有个不知死活的刺头趁着赵鸿洲受伤接连搅了赵家好几个赌场的生意,那时赵鸿洲的情况不太好,手术也迫在眉睫,底下的人实在没心思搭理这个跳梁小丑。
结果他们的放任不管反倒助长了那人的嚣张气焰,以至于赵鸿洲手术当天,那人竟带着一帮人堵在了医院闹事。
事出突然,于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乌泱泱的一群人,勉强只把人拦在了楼下,可对方到底人多势众,又有备而来,一个不留意,那刺头带着两个手下已经坐上了电梯。
深夜的这个时间点,1楼到7楼只需几分钟而已,被围堵纠缠的于朗难以脱身,心下的焦躁在不断变化的数字里无限放大着,楼上这会儿只有宁染和家里几个老人在,要是……
然而数字停在“7”后,不过几秒,便又再次开始了跳动,仿佛倒数计时,从“7”再次跳回了“1”,电梯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猝不及防“砰”的一声,倒在他们眼前的是具仍在淌着热血的尸体,正是那个闹事的刺头。
原本嘈杂的电梯外忽地陷入了死寂中,抬头看去,鲜血喷涌了整个电梯,那人的半截身体堪堪挡在了电梯口,仿佛一团肉酱的人在电梯门自动的反应下不时被挤压着,漫出了越发浓郁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充斥着整个大厅。
宁染下手的第一刀便刺在了他的脖颈,一刀足以致命,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但凡动手了就不能留下后患,所以之后又补了几刀,刀刀扎的都是要害部位。
电梯门“哐哐哐”的动静里,那人的死状诡异而又恐怖,而满身是血的女孩一脸淡然地跨过了尸体,走向了另一侧的电梯,手术还没结束,她还得上去盯着,所以坐上电梯时只言简意赅交代了于朗一句:“收拾干净……”
当时的血腥场面就算现在想起还是叫人心惊肉跳,忍不住作呕,当然这也不能怪老板下手狠辣,这人好死不死把主意打到鸿叔身上,老板怎么可能让他活?
外头灰蒙蒙的雾渐渐散去,熹微初照,天即将破晓。
男人直勾勾盯着那张说不上清晰的照片,眼底满是血丝,神经过度紧绷这让厉骋生人勿进的气息愈发浓重,那只小狐狸还真是藏了不少秘密,看来有个太聪明太厉害的夫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头脑这会儿依旧昏沉的厉害,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厉骋放下平板重新靠回了沙发,身体慢慢放松的同时,又问史俊:“越南那边……”
可这话刚起了个头,便被不期而然的开门声给打断了,虽然知道不会是宁染,但厉骋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有些意外,开门的竟然是周姐,她今天应该休息才是。
推门进来的周姐在看到客厅的景象时,表情也是一愣,先不说这么早那位史总怎么会在家里,光是先生狼狈的样子,还有客厅里随处可见的玻璃碎片,想到最近俩人的“冷战”,周姐自动脑补了一番,想来昨晚应该是吵的很凶,难怪太太会给她打了那通电话。
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好太明显,见厉骋一直盯着自己,周姐赶忙解释道:“太太说,昨晚她不小心碰碎了一些东西,让我今天过来收拾下。”
收拾?收拾东西,还是担心他会凉透了?厉骋嘴角微抽,哼出了一声冷笑,“她就说了这些?”
周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夫妻吵架,太太嘴上说是收拾,还不是放心不下让她过来照顾,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在给台阶了,不过看先生的样子,他显然没意会到这点。
强吊着精神到现在,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疲惫,厉骋摁了摁额角,也就是这个当口,周姐突然又“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交代,莫名勾起了厉骋的期待,还有一丝紧张。
结果他闻声看过去,周姐只是指了指猫架上的七月,“太太还说,她不在的时候,让我记得给七月喂饭。”
此时被吵醒的七月正忘我地舔着毛,一点没觉察到男主人的怒气。半晌后厉骋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从胸腔中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宁染,想踹了我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