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检验科,林琅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
他肘撑膝盖,手里握着手机,紧攥着屏幕一角,直到屏幕印上密密麻麻的汗渍指纹。
良久,他拨通了电话。
“……师父。”
吴书达的声音很轻,“嗯。”
似乎早就在等待这通电话。
“你……”
他不知道自己声音怎么就打起了颤,像缺了一角的树叶,“你给我喝了多少?”
昨夜,林琅唯一离开饭桌的一次是去洗手间。
两分钟后,他回来,酒杯又被吴书达斟满了。
他举起杯,笑看杯中清澈透明的酒液,想的全是今晚得跟师父喝个一醉方休。
“咱俩起码一人一斤吧。”吴书达闻言才笑道,“怎么,你小子酒还没醒啊?”
林琅抹了把脸,眼眶忽然就湿了。
他笑起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酒。”
K。粉,一度被称为强。奸粉,警察在清查酒吧、KTV这类场所时经常能从啤酒里发现它的踪影。
白色粉末混入酒里,立刻变得无色透明,人喝完之后会意识模糊,神智不清,许多初入娱乐场所的女孩都深受其害。
只是林琅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中招。
还是受最信任之人陷害。
“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的人都是余唯。”
林琅压住一股冲动,慢慢地说,“九月去魅影KTV缉毒那次,我为了拖延时间吸了一点,知道这事的人只有师庭和余唯,他说卖我一个人情,帮我瞒着你。从那时起,我就不信任他,以为他是个阴险自私的小人。”
吴书达打断他,“林琅,我马上还有个会,叙旧的话咱们抽空再……”
“最后一次了,师父。”林琅的声线冷下去,“听我说完吧。”
见吴书达不作声,他继续,“之后我们一行三人去东北是秘密行程,你和余唯都不知情,所以白永征才会喊徐楚去酒店,逼问她我的行踪。当晚余唯把徐楚带走,我更确定他才是从中做鬼的那个人。直到工地大楼那晚,你和余唯发生争执,耽误了射击秦阳的最佳时机。我私下找过那个狙击手,他说……你在前往增援的路上就下达命令要击毙秦阳,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帮白永征灭口。”
吴书达静了许久。
林琅听着手机里的白噪音,视线逐渐穿透医院绿地砖,变得模糊又虚焦。
“既然你已经知道,昨晚还和我说那些做什么?”
吴书达冷声问。
他又哼笑:“怎么会愚蠢到把你的弱点全部暴露给敌人呢,林琅?”
“无论我说或不说捉内鬼一事,你都会给我下药,否则……不会主动约我,对吗?”
林琅深深吐出一口气,“让我猜猜原因,师父。白永征的集团被回收后,刘局牵连其中的资产也大受影响,所以他要赶在退休之前把我彻底摁熄火,对吗?他想害我,却又无法在派出所安插人手,所以想出这么一招,让你来给我下药,反手一个匿名举报递到肖所那边,他就可以安然无虞地光荣退休了,对吗?”
吴书达:“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也没关系,”林琅忽地笑了,“我说过,我会死的比秋蝉更早,这样一天迟早会到来,我并不意外,但我想给师父讲一个故事,这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个故事。”
“好。”
“十三年前,云飞路路口曾出过一场特大车祸,交警队的车轧到一个过马路的女人,致其当场死亡。那几个交警逃逸了,没人敢管这案子,女人的老公就带着儿子每天去派出所求情,可半年过去,凶手依旧逍遥法外,甚至还在路边继续执勤指挥交通。
“后来只有你愿意接手这案子,只有你不怕得罪交警大队的同僚,你把那个混蛋拷到家属面前时,女人的老公要跟你下跪,给你送锦旗,你把他拉起来,只说了八个字。誓言无?声,甘于无?名。你不知道,当时角落里还站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记住了你,记住了这八个字。
“后来他不顾父亲反对考取警校,一个人去沈阳读刑警学院,四年后,他本可以直接分配到北京警队,但他翻遍云城所有在编警察的名册,找到了你,他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刑警。你不知道他有多崇拜你,把誓言无?声,甘于无?名这八个字当做多么酷的座右铭。这身藏蓝色的警服,他是为了你穿上的。如今……”
林琅掐着眼角,憋住那股就要决堤的泪。
“他的这身警服,也是因你而脱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