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的眼泪打在裤腿上,打出响声来。
他低头抹了把眼泪。
林琅握杯的手指一紧。
“你记不记得,派出所的门槛都快被咱爷俩踏破了。你那会还在读六年级,每天放了学就背上书包跟我去求人,但无论求多少人,送多少烟酒,那些民警收完东西都不办事,打发我们回去,说一有消息就通知。妈了个巴子,还是你偷偷告诉我,你问我,爸爸,怎么警察叔叔一转头就把我们送的袋子扔垃圾桶了啊?”
林伟的脸埋进大手,呜呜哭起来。他的两只大脚外侧撑着地面,鞋尖相对,窘迫又可怜的坐姿。
林琅喝了口热水,满腔苦味。
“我当时……我当时心一横,恨不得抱着你妈妈的骨灰坛去跳江,冤呐,活生生的人被撞没了,那几个王八蛋还照常穿着警服上班。后来要不是遇到那个帮忙查案的好警察,捉走那几个败类,我真不知道去地底下怎么跟你妈交代。那是个大好人啊!”
手心里的纸杯已被林琅捏瘪了。
“爸,别说了……”
“你想当警察,考警校,都是为了报答他,我晓得的。你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考北京的警局,但你非要回云城,也是想跟着他做事吧?十几年了,他不记得咱爷俩了,但他一跟我打电话,我就认出他声音了。姓吴,对不对?”
林琅不答,钻进沉默的甲壳。
二十多年,他没在父亲面前掉过眼泪。这次当然也不会。
“你跟他做事也有一年多了,破了不少案子,这份恩情咱们就当还完了,好不好?等养好伤,就从一线退了吧。爸现在不反对你当警察了,你可以转去做内勤的嘛,写写文书查查资料,坐办公室多好,这也是警察啊!爸再给你介绍个老实本分的好女孩,谈两年结个婚,生个小娃娃,你说这日子多好,多安稳。”
林伟自问自答地转泪为笑。
他脸上是消瘦者深刻的笑容。沟是沟,壑是壑,眉毛顶起一大摞皱纹,两个嘴角一边推出两条刀刻般的褶子。
光是看父亲笑,就让人累死了。
这番不切实际的美好畅想让林琅意识到,吴书达并没有告诉林伟艾滋病的事。
他以为儿子只是受了刀伤,匆匆赶到医院时也全然没注意,这里是感染科病房。
林伟用手掌把净是细长皱褶的马脸揉搓一把,表示他得醒醒神,提提劲。
一般他有什么重大主意出来,总要这样揉搓一气,改头换面。
“就这样说定了!你要不好意思跟吴警官提要求,爸替你去说!”
有人笃笃敲了敲门。
穿粉衣的护士走进来,手里捏了几张纸单。
“林琅是吧?你的初筛结果出来了,抗体是阴性。从血常规结果来看,目前红白细胞、血红蛋白和血小板都比较正常。但现在还没过窗口期,这期间继续吃阻断药,2周后再来做复检吧。”
她怀抱一个硬壳表单,唰唰写着什么,末了抬头说,“大夫建议你先转去普外科住院,调养外伤,如果出现其他症状再来我们这边。”
林伟听语速过快的护士说完一大堆话,很迷茫。
他抓住她衣袖问,“什么意思?我儿子得了什么病,这里不就是普外科吗?”
护士愣住,狐疑的目光在林琅和林伟身上游走,最后停在林琅脸上。
“您还是听您儿子说吧。”
待护士走开,林伟撑开通红的双眼,恨不得冲上去摇撼林琅的肩膀。
“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
林琅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唯一一个要我的人,刚才也被你赶走了。你说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