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达常面露不忍,穆忠摇头唏嘘,罗蔻闭眼无声哭泣。
林随安转目望向院中高大的桂花树,仿佛怕惊到空中的花香般放柔了声音,“还有最后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就藏在桂花树下。”
朱达常指挥李尼里率领不良人围着桂花树疯狂挖土,希望能找到林随安口中的“决定性证据”,可惜目前进展不大。
五花大绑的孟满跪坐在树荫里,由两个不良人看守,他表情茫然,眸光虚无,仿佛刚刚那场大哭已经用去了所有的力气。
罗蔻远远站在另一边,布满红丝的眼球盯着桂花树冠,她已经流不出泪了,突然,不知为何笑了一下,笑容毛骨悚然。
“罗家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对,”穆忠低声道,“我以前办案之时曾见过这样的人,阿爷杀了阿娘,至亲杀了至亲,虽然案子破了,但受害人根本不接受真相,若再加上街坊四邻的闲言碎语,非疯即死。”
林随安没出声。罗蔻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心理医生,她这个半吊子帮不了她。只能寄希望于金手指看到的记忆画面,若她推测不错,金手指看到的东西不仅能拯救罗蔻,还能拯救孟满疯狂的心。
“找到了!这儿埋了个木匣子!”李尼里大叫。
穆忠颇为古怪看了林随安一眼,朱达常用袖子擦着木匣上的土奔了过来,“嘿,林娘子你真是神了!这树下真藏了东西!”
不良人都围了过来,目光灼灼看着林随安,催促她赶紧打开。
林随安却叫了罗蔻的名字,“罗家娘子,这应该是你父亲留给你和——”林随安顿了顿,“孟满的东西。”
罗蔻身形一震,抖着手指掀开匣盖,木匣里躺着几根卷轴,穆忠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铺子的地契和商队行商文书,”随即恍然大悟,“难怪找不到,原来是被罗家主埋起来了。”
林随安根本没关注地契,直接道,“下面应该还有别的。”
罗蔻似有不解,还是依言翻找,果然,在地契之下有两个白色的信封,和林随安在金手指中看到的一样,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信封背面分别写有小字,“予吾女”、“予吾儿”。
罗蔻手指抖得愈发厉害,拆开了属于她的那一封。
阳光从桂花叶片滑落,流淌在布满字迹的信纸上,又涌进了罗蔻的双眼,最终化成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滴晕开了纸上的墨迹,罗蔻慌乱去擦,可越擦越晕,身体一软扑到在地,嘶声痛哭。
穆忠等一众糙老爷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敢劝,都眼巴巴瞅着林随安。
林随安虽然没看到信的内容,但也大概能猜到罗石川写了什么,她的眼眶发酸,长长吸了口气,拿起属于孟满的那一封,踏着满地桂花走到了孟满面前,撩袍蹲身,“这是罗石川留给你最后的话,你自己看还是我帮你读?”
孟满垂眼瞅着地面,似乎根本没听到林随安的声音。
林随安拆开信封,取出薄薄的一页纸,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力透纸背,隐隐间又有温慈之意。
【吾儿孟满:我思虑再三,决定断去你我养父子关系,并将‘万里’和‘阳雁’两商队转于你名下。至此之后,你和商队都无须再受罗氏束缚。你志在四海,不该屈居罗氏,以你之能力,假以时日定有成就。为父甚期甚望。】
孟满缓缓抬头,茫然的脸上渐渐出现了表情,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仿佛悲恸、悔恨、释然、痛苦、喜悦等等各种感情幻化成尖锐的利刺顺着他的毛孔钻了出来,掀起了他的皮肉,最终只剩一片鲜血淋漓。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信纸的瞬间又火烧般缩了回去,他的手依然干净白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夜这双手上沾的血再也洗不掉了。
“阿爷!阿爷!!阿爷——阿爷……”孟满仰头高呼,声声泣血,再也没有人能回答他,凋零的桂花随风飘落在他的头顶,温柔地留下了最后一抹甜香。
林随安穿越之前二十七岁,来到这个世界减龄十岁,本该是美滋滋的十七岁花样年纪,但她现在却老了十岁的错觉,一词可表:未老先衰……啊不,未老先白头。
“罗家主太有先见之明了,将铺子地契早就转到了的罗家小娘子名下,现在罗氏族人只能捏着鼻子分家,估计睡在被窝里都要骂娘呢!”朱达常夹着木炭送入风炉,很是幸灾乐祸。
穆忠往茶釜里撒着黄黄绿绿的奇怪香料:“孟满名下的两家商队也转给了罗家娘子,估计罗家主原本是想让他们兄妹二人互相帮衬着,未曾想现在变成罗家娘子独挑大梁。幸而罗娘子经此一事颇有长进,也不枉罗家主一番苦心,只是那孟满……”
“孟满好似疯了,天天在牢中自言自语,我好奇去听了几次,你们猜那离户书是怎么回事?根本不是罗家主给他的,而是孟满心中有疑,自己偷偷翻到的。我估计,罗家主应该是打算先给孟满看那封信,再给离户书。嗐,一步错,步步错!”朱达常又洒了一把葱花,“弑父乃十恶之罪,等案卷层层上报大理寺审批,十有八九是斩刑,孟满还要半疯半傻活好几个月,也不知是福是祸。”
穆忠:“可悲可叹不可恕。”
朱达常:“无奈无常转头空。”
这俩居然还一唱一和对起了诗。
屋中充斥着辛辣酸涩的莫名气味,熏得林随安太阳穴突突乱跳,“二位,有话直言,不必在此——”熬制熏死人的毒药了。
“此乃扬都流行的‘熏茶’,”穆忠凑到釜边闻了闻,“应该熬好了,来来来,别客气,尝尝。”
碗中茶呈黄褐色,飘着葱花碎椒壳,林随安硬着头皮闭眼喝了一口,好家伙,茶在胃里烧,魂在头顶飘。
三人僵硬如石,默默与茶碗对视半晌,同时愉快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