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忙着帮母亲端盆接漏的我还不知道那一天,在父亲的脑海之中挣扎着怎样的思绪,但就如同被大雨冲洗过的这个世间,样子似乎还是那样,但有许多东西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比如,曾经父亲对我的那些教导。
他不再说着那些忠君爱国的事情,不再讲述那些舍身为国的故事,他开始为我讲述那些在我听来心惊肉跳的黑暗,为我剖析那些成人世界中我从未想象过的肮脏。。。。。。。
年幼的我自然对这些事情产生了质疑,但是父亲却没有驳斥我,只是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告诉我知道并且记着就好了。
也正是从那时起,父亲以及我们这个小家的命运,都迎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半年之后,父亲升任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员外郎;
一年之后,父亲进了翰林院任职,我们一家也从这间老旧的京郊民房搬到了中京城中,在南城有了一间四间房的小院子,我也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同时,也第一次有人叫我秦公子;
两年之后,父亲成了翰林院侍读,署掌院事,我们的房子便成了一间大大的宅院;
三年之后,父亲升任国子监祭酒,我们一家也搬去了东城,十三岁的我,开始在中京城中,有了些许的名气;
六年之后,父亲升任礼部侍郎。
已经即将成年的我,也知道了这过去的郁郁不得志和如今的飞黄腾达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父亲一改往日勤恳任事老实不言的作风,开始积极地去交际,并且凭借本就不俗的能力,成功攀上了苏相的高枝,得了其赏识,曾经求而不得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地纷至沓来了。
这样的变故,让我心绪万千,对父亲这些年的话,又多了几层理解。
但好运并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十年后,就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父亲自此就将青云直上,成为朝中一方巨擘之际,一场近乎灭顶的灾难再一次降临在了已经升任礼部尚书的父亲头上。
他得罪了对他有提携之恩,并且权倾朝野的相公,苏宗哲。
或者准确来说,是苏宗哲开始因为理念和竞争,防备和打压起了父亲这位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人。
但这一次,和那些幸灾乐祸或是忧虑不已的人不同,身处强压之下,直面无可抵抗的“对手”,我这位曾经因为一场员外郎的升迁而痛苦悲伤咒骂的父亲,却并未有多么惊惶。
他坐在如今宽敞明亮的雅致书房之中,看着坐在对面的我,开口问道:“你怕吗?”
我想了想,并没有掩饰,缓缓点了点头。
父亲笑了笑,缓缓开口道:“一代贤相,朝野畏服,多么恐怖的对手啊!”
我望着父亲的笑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话,“但父亲似乎不怎么畏惧?”
父亲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你别忘了,这个天下最终做主的人是谁?”
我悚然一惊,想到如今大家提起朝局,似乎已经逐渐淡忘了那个本该是在所有人心头占据着至高无上地位的男人。
父亲看着我的表情,微笑道:“这就是他苏宗哲的死穴,也是为父此番的倚仗。”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负手而立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刻的他,真的像一个大人物。
而后的一切,也和父亲的预料一样,在苏相旗帜鲜明的针对之下,秦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并没有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