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贵一听就明白,看来自己是猜错了,“公子的意思是他们要寻别的路数?”
夏景昀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一笑,“你觉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陈富贵拧着两条粗黑的浓眉,说了一个朴实但又正确的答案,“做好事就是善,做坏事就是恶。”
“从个人层面而言,的确是这般。”夏景昀点了点头,“但是从朝廷的层面,什么是善?是让整个社会有一个稳定的秩序,让整个社会运转有一个较低的成本,这就是善,或者这才叫善。单纯地以个人的善恶为标准去行使朝廷的职能,最终可能就会造成社会层面上的大恶。”
或许是知道陈富贵听不懂,他便继续解释道:“比如说,朝廷可怜那些每日做着短工,只能赚到微薄工钱之人,下令朝廷境内凡雇工者每日工钱不得低于五文,这是善吗?”
陈富贵点了点头,“当然。”
“但是如果社会经济并不足够发达的情况下,结果是什么,是会让许多雇主减少雇佣的人数,让许多原本每日可以挣到维持基本生计的银钱的人,因为无工可做,饿死在街头巷尾。”
陈富贵瞪大了眼睛,但他自底层而起的经验又偏偏告诉他,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又比如,朝廷可怜那些卖身为奴之人,看他们动辄被打骂凌辱甚至杀死,于是宣布废除奴婢,一律恢复平民身份,改为雇佣关系,签订契约,杀之如杀平民,这是仁政吗?”
陈富贵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无法反驳地点着头,“是。”
“但对于绝大多数奴仆而言,他们并不会领情,因为在高门大户的府上,他们可以有容身之处,只需要做好分内之责。可朝廷的法令一出,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必然会被赶出主家,从此徭役、赋税、生计、风风雨雨都需要他们独自去面对。然后他们能怎么办?流民、强盗、山匪。这个法子或许能解救一部分人,但却会在整个社会层面上引起动荡。”
陈富贵听得震惊,但又无从反驳,因为他也知道,这确实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终究还是皱着眉头,“可是,难道这事情就不对,就不应该做吗?”
夏景昀看着他,面带微笑,“不是不做,是不能一下子做,一口气做。在我的家乡,有句名言,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如果朝廷的政局稳定,轻徭薄赋,同时又有足量的土地分配,便可以徐徐图之,每一年,每三年,按照一定的比例一定的标准,释放一部分人,这样自然就不会出问题。这也就是我这一次,为何只是清查田亩和人丁,没有任何其余动作的原因。”
陈富贵终于听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这些豪族大户,可能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把事情搞坏,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最后让公子背负民怨?”
“正是!”夏景昀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朝堂之上,即使有人支持,他们也讨不了好,但如果在地方先把民怨搞起来,最后在和朝堂里应外合,我这所谓的新政还能推行得下去吗?民怨沸腾,哪怕是阿姊也护不住我吧?”
陈富贵闻言先是下意识心头有些慌张,旋即看着夏景昀那从容镇定的神情,便是一笑,“既然公子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路数,想来他们那点伎俩也逃不出公子的掌心了。”
夏景昀微微眯眼,望着窗外,面带杀气,“看看吧,希望他们不要做得太过火了,否则我怕我也按捺不住杀心。”
——
与此同时,雨燕州州城之外,一处普普通通的庄子,今夜悄然驶来了不少的马车。
这些马车外表都普普通通,也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装饰,就像是从车马行中租赁的寻常车子。
庄子中几乎都没有点灯,一个个身影从马车上下来,借着灯笼昏暗的光,默默来到了一间密室中。
密室里,一盏昏黄的烛火,堪堪照亮屋中众人晦暗的面庞。
当最后一个人走入,房门被轻轻掩上,主位上的一个老者缓缓开口,“如今建宁侯欲在雨燕州推行新政,诸位有何想法?”(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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