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心死了,自然对身边一切都没了兴趣。每年我会被送出宫一两次,到一个“庆阳候府”的地方,那家的主人姓岳,大概就是我这个岳。看着眼睛泛红的“父亲”,看着渴望亲近又怕吓到他的“母亲”,看到偷偷抹眼泪的“祖母”,我觉得陌生极了。我把自己抽离出来,置身事外,冷漠的看着这一家人,仿佛在看一场千奇百怪的戏。还有那个“舅舅”,听说他是个大将军。我嗤之以鼻,在外面再怎么威风,私下里也不过是一个想讨好我的普通人罢了。每次碰到,都会给我塞一大把糖,真不知道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会干这么矫情的事情。我不贪甜,他却看不出我的喜恶,每次都硬塞给我一大包糖果,也许是在怀里揣得久了,递到手里的时候还带着那人的体温。我一想到这是我那个“母亲”和“弟弟”喜欢吃的,我就更加厌恶。拿讨好别人的东西糊弄我,显得我多不值钱似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糖,其实是他亲自去买的,特意给我备下的……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一番好意,常常拿了他的糖,转手送给宫里的小童或者侍人。后来……再想要,却是不能了。“郎君,怎的在这里发起呆了?”柔声细语传来,带着关切和体贴,听在耳里,扫去了几分疲惫。岳渊嵉回身看她,这是他及冠那年为了重振候府娶的小妻子,虽是为了联姻,可她确实是一个良人。温婉居家,体贴入微,下朝时亲自端过来的热茶,让人在寒冬腊月也能从里暖到外。阮烟竹向来不会过多询问他官场之事,很多事情分寸拿捏的很好,让人感觉非常舒服。细水流长一般的日子,让岳渊嵉在政事,党争,家族之间,渐渐喘过气来。伸手给她拢了拢衣领,略带一点埋怨的语气道:“我刚刚出了神。倒是你,天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岳渊嵉关心她,丝毫不顾及下人暧昧的眼神,阮烟竹却红了脸,轻轻搡了他一下:“宫里来人了,要郎君去前厅议话。”岳渊嵉露出了然的神情,这两天新政推行,需要商议的事情确实很多,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谁了。“去库房里把那个御赐的手炉拿来,给夫人用上。”岳渊嵉吩咐完下人,正准备和妻子告一声离去,却被她急急拦住。“郎君,那是御赐的东西,就这么给妾身用不合适。”廊间风起,吹乱了她额前碎发,岳渊嵉知道阮烟竹是怕他在非常时期落人口实。他一脸宠溺,伸手帮她整了整头发,几缕碎发在他手中来回摆动,调皮极了。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无妨,御赐的手炉也是拿来用的。更何况,你现在的身子不同往日,可受不得凉。”眼神示意地看着阮烟竹的肚子,惹得她也笑了,她一脸期待和幸福的抚着肚子:“是啊,可不敢亏待了小少爷。”这是他们的没看。”摆出一副无奈的苦脸,透着浓浓的孩子气,惹得岳渊嵉止不住笑意。看着岳渊嵉眉眼弯弯的样子,轩辕信有些犹豫:“渊嵉,朕……对不起你,利用了你……害了你的亲人。”“朕那时候昏了头了,生怕晚一步,就被夺了势……你该明白的,在这个位子上,有太多身不由己。”轩辕信甫一开口,岳渊嵉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他眉眼低垂,遮去了眼中思绪。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他不高兴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窥探心思。嘴巴抿得太用力,泛出苍白色:“我也不对……”“不过你确实对不起我。”这句话有些僭越,但许是触及了心底旧伤,却是岳渊嵉难得敞开心扉,“罚你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忙碌终生。我呢,就负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轩辕信久久盯着他,心里却慢慢松了一口气,岳渊嵉最近炙手可热,他总觉得有些看不透他,如今倒是放心了。“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拍了拍岳渊嵉的肩膀,不等他回话,便招呼了门外的德公公。他示意岳渊嵉不用送,径自离去。他踏雪而来,又披星而去,搅动了一片风云,却未留下半点痕迹。但拜访者满意而归,招待者尽兴而为,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这一场会见,终不过是帝王权术罢了。“怎么聊了这么久?”原来是阮烟竹看天色已晚,想来问问需不需要用膳,碰巧看到轩辕信离去的背影,知道他们已经议事完毕,这才放心的进了正厅。岳渊嵉恍然,将手中摩挲的事物放到案几边,耐心地把她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外面刚下了雪,又这么黑,怎么就这样跑过来了。”说着用责备的眼神横了跟在后面的下人一眼,眼神犀利令人色变。“郎君不用责怪他们,是我担心郎君饥饿腹痛,执意要来的,她们管不住我。”眨了眨眼睛,亮晶晶的瞳仁中透着狡黠。也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平日里大家闺秀一样的阮烟竹也多了几分俏皮。岳渊嵉一愣,笑意旋即爬上了他的脸庞,他无奈地做摇头状:“你啊。”“是我不好,让夫人担心了,我们回去吧。”岳渊嵉很自然的从下人手中接过大氅。虽然他没有被宋知声亲自教养长大,可在疼爱人这一点上,竟是意外的相似。他挥退下人,从穿衣系带,再到搀扶照顾,都是亲力亲为。阮烟竹脸上是甜蜜的笑容,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毕竟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爱人体贴入微的疼爱呢。“这是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岳渊嵉明显的怔了一下:“这是……护身符。”二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只是随口一提。况且天确实不早了,阮烟竹为了等他,势必还没有吃晚饭。岳渊嵉感到心底翻涌起一丝丝焦急,搀着阮烟竹的手也紧了紧,阮烟竹也觉得身体不是很舒服,便随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