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我没事,一张嘴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溅在唐幼清桃色的衣裳上,如满天星子般,透着绝望和悲伤。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在此时终于土崩瓦解,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天崩地裂,她再也撑不住地顺着唐幼清扶她的手一点一点滑下去,意识逐渐模糊,只听见“砰”的一声,天地倒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鹤天师实乃前朝余孽,惑乱朝纲,迫害忠良,数罪并罚,午门处斩,即日执行。”“朕听信谗言,识人不清,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以致国之困境。今痛定思痛,特此宣告,扬武将军宋骥一案,乃朕错信奸人误判,今为其平反,恢复宋府一切荣誉,追封宋骥为定国大将军。钦此。”德公公念完圣旨后,把圣旨交到了宋知声手里,由宋知声代宋府接旨。朝堂上有人不认识她,以为她是新来的女官,旁边有人眼尖的,认出她是庆阳候府的侯夫人,纳闷一个妇人出现在这里,即使是代为接旨也有些逾矩了。没等他们疑惑多久,就听皇上发话:“朕现在宣布今日早朝的第二件事,本次出征西北,挂帅之人是,宋知声。”百官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宋知声是谁,鸦雀无声。突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卑鄙妇人,休得误国!”犹如投入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众人喧哗怒骂,平日里为了政见不同争论不休的人,此时选择一致对宋知声进行斥骂。宋知声没有开口,她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就是他们,在宋骥被陷害时选择沉默,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漏洞百出的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夺走了宋骥的性命,如今宋骥死了,他们又站出来摆出一副忠臣良将的做派……唐幼清原本和她并肩站着,这也是众人一开始误以为她是新女官的原因。此时她上前两步,给宋知声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打断了宋知声的思绪。“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没有死在他奋战多年的战场上,却死在了朝堂党争的倾轧下,这,是耻辱。是宋将军的耻辱,是我的耻辱,是你们的耻辱,亦是皇上的耻辱,是这个国家的耻辱!”这话说的重,众人大都想起了自己在宋骥死前的漠然,有些惭愧不安,一时再无人出声反驳。保守派的王宪站了出来,面上一派决然之色:“老臣今日就算是撞死在这,也不能让天胤发生牝鸡司晨的荒唐事!”说完就撞向一旁的盘龙柱,百官惊慌失措间,竟没一人反应过来去拦他。幸好宋知声在他即将撞到柱子时,一脚将他踹偏了出去,才不至于让他血溅当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就连微微起身的轩辕信也缓缓坐了回去。唐幼清心有余悸,却仍铿锵有声:“王大人如此行径,有如逼迫皇上,此为不义之行。”“女子无知,老臣此行,求得是忠君之事。”可怜王大人一把年纪了,突然被人横踹一脚,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好不容易在同僚的搀扶下站起来,就听到唐幼清的指责,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可惜忠臣非良臣。良臣者,使自己获得美好的名声,使国君得到显赫的称号,子孙世代相传,幸福与禄位无穷无尽。忠臣者,则使自己遭受杀身之祸,使国君陷于深重的罪恶之中,国破家亡,空有一个忠臣的名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唐幼清嘶哑了嗓子,却气势不减,“良将已失,边防空虚,外敌入侵,犹入无人之境,国危矣!当此之时,何人敢请缨,何人能御敌?你行吗?奋笔疾书的史官行吗?铮铮铁骨的言官行吗?忠肝义胆的翰林士子行吗?”“她宋知声行。昔日秦良玉急公赴义,如今宋家宋知声一样可以。”此数言,振聋发聩。这场争论在唐幼清的帮助下,在百官对宋骥和宋家满门忠烈的愧疚下,逐渐向宋知声倾斜。最终,以宋知声立下军令状为结,定于两日后挂帅出征。甫一出宫,就见春香面带焦灼地在马车前走来走去,看见唐幼清后眼中一亮,似乎想说什么,注意到她身旁的宋知声后,又把话憋了回去。“无妨,说吧。”大概知道她要说与什么有关的话,唐幼清示意她不用避着宋知声。春香看看唐幼清,又看看宋知声,低声说道:“鹤天师刑场自焚,临死前他说,他说他是大乾九皇子唐如鹤。”唐如鹤死状凄惨,让她历历在目,那人大喊一声“你们以为随便找个不知身份的女子,就可以冒充我大乾血脉了。我大乾子民,不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后,狂笑着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全身起了火,用水浇都浇不灭。等火终于灭掉,唐如鹤被烧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了。唐幼清听了春香的描述,难免有些感慨。她原本不知道鹤天师为何人,为何要陷害宋骥,今日早朝听到圣旨才知道,原来他是前朝余孽。如今春香这么一说,她才想起确实有唐如鹤这么一个人,说起来,她应该叫他一声,舅公。那个大乾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被取名如鹤,希望他一生无所拘束,如鹤般自由潇洒。可惜在父亲阵亡,母亲惨死,手足离散,国家灭亡后,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23出征“胡闹,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岂是你一个女子可以掺和的。”刚进候府正厅,就听到侯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抬眼一看,二房三房,来的都挺全啊。想必是看宋骥死了,觉得将军府没了倚仗,怕宋知声连累候府,要把她踢出去呢。果不其然,就听侯老夫人说道:“你若是执意出征,就不要怪我们不留情面。你……你自请下堂吧。”“不劳侯老夫人费心,宋伊。”宋伊闻讯赶来,脸色非常难看,此时不情不愿的递上宋知声早就准备好的休书。她并不打算连累候府,毕竟这里还有她的孩子。打从决定出征开始,她就备下了这份休书,“今日我宋知声自请下堂,从此以后,我宋知声婚丧嫁娶,喜怒荣辱,都与候府再无半分瓜葛。”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老夫人原本准备好的托辞硬生生卡在了喉口,她看着宋知声离去时挺拔的背影,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识这个息妇。这许多年来,她一直带着偏见看她,如今终于要撇清干系了,她才恍然意识到,品性坚韧,能屈能伸,赏罚分明,进退有度,她瞧不上眼的宋知声其实一直都做的很好。这些年,也多亏了她,候府才没有倒下。可明白归明白,到底是半身入土的人了,不敢拿候府去陪宋知声赌,她内心无声叹息:“你放心,你走了以后,候府的当家人就是你的儿子。老身绝不会让候府,落于他人之手。”老夫人身旁一直站着二房三房的人,如今听了这句话,原本的洋洋得意和幸灾乐祸都变成了愤恨不平,尤其是岳二夫人,眼中阴郁地仿佛能滴出墨来。宋知声有些意外老夫人会这么说,她停住脚步,也没转身,就这么随意的挥了挥手,“那就多谢老夫人啦。”一如多年前初见,她是那个潇洒不羁的将军府千金。不过不同的是,那时的老夫人斥她不懂礼数,如今却能笑着目送她远去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笑泯恩仇。“母亲,你真的要走吗?”听到消息的岳泓峰早早赶来,因为惧怕祖母,不敢直接冲进正厅,只好焦急的在外面等待,一见宋知声出来就赶忙问道。宋知声带着疼惜的目光看着他,她的孩子……“母亲,峰儿不理解母亲为何这么固执,母亲身为一介女子,何必……”不,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当初父亲去世前,也是这样的神情,“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