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以孝为先,宋知声纵有百般愤懑万般无奈,此时也只得先安抚好老夫人,适逢有丫鬟上茶,她微微抬手拦住,亲自端了茶杯,敬到老夫人面前,“慈姑这是说的哪里话,淑尤一心为候府,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慈姑莫不是听了什么人乱嚼舌根,误了淑尤。”老夫人睨着宋知声,端坐在上方,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宋知声就保持着敬茶的姿势,眉眼微低,敛住了眼中的波澜。过了好半晌,宋知声的手臂已经开始麻了,老夫人才不徐不缓地接过了茶杯,但也没有要喝的意思,“不愧是将军府出来的女儿,端的是牙尖嘴利。”侍在一旁的张妈妈等人听了此话,面色大惊,也不知二爷三爷给老夫人说了什么,竟让老夫人一上来就撕破脸,这番话说出来可是戳了宋知声的心窝子,此事,怕不能善了了。双手紧攥成拳,宋知声早已经是脸色铁青,她知道老夫人来者不善,可也万万没想到她会拿将军府开刀,将军府是她的底线,老夫人不会不知道。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的声音,说道:“今日见到老夫人出来,我甚是欣喜,不过我眼下还有些事情要办,不便陪着老夫人闲唠家常了,先行告退。”言谈话语间,称呼完全变了个样,当家主母的架势也拿了出来,可见气极。都是深宅大院里去了层皮的人,老夫人哪里听不出里面的门道,宋知声是在告诉她,纵然她是长辈,威信犹存,可毕竟多年不管府中事,眼下府中她宋知声才是唯一的当家人,宋知声愿意供着她敬着他,却独独不会怕了她。可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从入候府至今,哪有人这般挑战她的威信,她哪里受的住这样的气,一掌拍在香几上,震得茶杯发出脆响,“回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做了当家主母硬气了,长辈如今连句话都训不得了!”宋知声早已告罪退下,快要出门被孙姑姑和老夫人的怒喝拦下,她头也不回,连表面的恭敬也不屑于伪装了,背部挺直的线条彰显着她不容拒绝的态度,“慈姑长久供佛,仁爱宽厚,不清楚府中事宜,恐为奸人蒙蔽。我已知慈姑为何而来,今日之事,三日内,我定给慈姑一个交代。”说罢便迈步走了出去,让老夫人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啪”的一声,老夫人把茶杯扫到了地上,丫鬟婆子跪了一地,连孙姑姑都不敢抬头看她。侍奉了这么多年,她最是清楚,现在的老夫人被宋知声气到了极点,谁若是此时惹她不快,谁就倒霉了。老夫人眼神阴鸷,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吓得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不停的打哆嗦,胆子小的已经瘫在地上低低啜泣起来,过了许久,她才恨恨地把目光收回,她倒要看看,宋知声要怎么给她一个交代。张妈妈一路追着宋知声出来,眼见她脚下生风,一路越走越偏,赶忙喊道:“夫人,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宋知声一时恍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快走回听竹轩了。她在廊下停住脚步,默然不语,突然伸手握拳狠狠砸向漆红的廊柱,她很少在下人面前有这样失态的模样,张妈妈本是要劝她一劝,见她这般也不敢再说什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轻清柔美的语调,仿佛在人的耳边念诗一般,渐渐抚平了宋知声紧蹙的眉。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唐幼清就有了一种总能让她迅速地平静下来的魔力。“夫人,你落了东西在听竹轩。”说着,唐幼清递给了宋知声一个信封,宋知声并没有接,只是盯着她,眼中带着深深地审视,她不知道唐幼清此举何意,她很清楚自己昨天根本什么东西都没带过去。看唐幼清眼中有隐隐的恳求之意,她接过信封,也不避讳什么,当即拆开信看了起来。唐幼清微微张口似要阻拦,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由她去吧,只要她肯收下信就一切都好说。宋知声把信拆开,只见上面只有八个字:借刀杀人,隔岸观火。宋知声倏地抬头看着唐幼清,目光更沉了些,她打量着唐幼清,唐幼清依然是一副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样子,迎着她的目光,露出浅浅的笑容。“我有些体己话想与夫人说说,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言辞间透露的笃定令人难以忽视。对于她这副卖关子的样子感到十分不耐,宋知声本不欲答应她,可是想到刚刚老夫人的一番话,她短时间又没有什么好方法,此时确实需要人出出主意。何况唐幼清独居听竹轩,本不该知道此事,但看她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了,而且知道的还不少。此事太过蹊跷,她需得好好盘问一番。忍着不耐,她挥手示意张妈妈等人退下,等周围只剩下宋知声和唐幼清二人时才开口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吧。”“我未入候府时,听闻府中二爷有一位红颜知己,二人常聚于翠香楼。那位红颜知己啊,当真是一位绝代佳人,香娇玉嫩,媚骨天成,引得一众仕宦子弟趋之若鹜,好不热闹。不过近来听说翠香楼和域外势力有些牵扯,红粉佳人误入歧途,当真是可惜啊可惜。”唐幼清摇头叹着可惜,面上却毫无惋惜之意。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话中所含不言而喻,唐幼清只是稍加点拨,宋知声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这一招,太险了,搞不好,整个候府都会被牵连进去。像是看穿了宋知声的犹豫,唐幼清再次开口,给她打了一记强心针,“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5相助宋知声已被说动了五分,但仍需斟酌一下,她要先听听唐幼清剩余的谋划,再来判断一下唐幼清是深思熟虑还是轻率莽撞。她看着唐幼清,微微挑眉表示认可,“你继续说。”“早就听闻三爷子嗣单薄,后宅空虚,做嫂嫂的给他添置两个美妾,让候府开枝散叶,岂不是一桩美谈。”宋知声看着唐幼清笑眯了眼,不禁也笑了起来,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蔫坏蔫坏的,她那个三娣妇最是善妒,偏偏还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大度,要是宋知声这个做嫂嫂的以开枝散叶为理由往三房房里塞人,碍于名声她必然不会阻止,不过三房近些日子就要不得安生了。宋知声眼中带着戏谑,打趣道:“我竟不知,雨烟姑娘还有如此好手段。”“乱世生存,自保之力还是有的。”问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番回答又把二人熟稔的气氛拉回了最初。宋知声有些无措,突然产生了一种小小的罪恶感,可惜她搜索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一片静默。此时的宋知声读不懂唐幼清的悲伤,只有路过的云懂得她的彷徨。“多谢。”宋知声本想再问问她是如何知道这事情的,但看她此时好像情绪很是低落,想了想觉得等事情结束后再盘问也不迟,便致谢离开了。“什么?那老太婆真这么说?”宋伊一块核桃酥吃进去一半,听到张妈妈的叙述,当即愤愤不平地大喊了出来,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酥沫就这么被喷了出来。宋知声看得嘴角直抽,赶忙后退一步离她远一点,面上的嫌弃之色丝毫不加以掩饰,“你把东西咽了再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你在将军府怎么学的规矩。”宋伊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丢了剩下的核桃酥,顺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摸了摸头,憨笑起来。见她这样,宋知声额头黑线又多了些,宋伊这样的简直就是没救了。还好她平日里怕宋伊单纯率性容易遭人算计,很少让她在内宅走动,不然就她这样的性子,老夫人第一个就不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