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风起,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悦耳,就好像,就好像唐幼清的低吟……啧,怎么又想起那个外室了呢……这厢唐幼清已经被下人带到了候府西南角的听竹轩,西南角人迹稀少,就连丫鬟婆子也多住在东南侧,想来宋知声顾念着和岳茂行的情谊以及主母的面子,不会亏着唐幼清,但也不会把人放的太近就是了。当年候府初建,请云游到此的风水大师看探过,内宅宝气汇聚东方,正房东侧正适合建造厢房给嫡子居住,以养元气,西侧留给女儿家住,相辅相成。可惜候府到岳茂行这一代已是子嗣凋零,岳茂行本就是老侯爷唯一的嫡子,而宋岳二人成亲多年,也仅得了两个嫡子,连个女儿都没有,西侧便渐渐的闲置下来。又几年,宋知声听从哥哥的意见,与岳茂行商议后把已有些许荒废的西侧重整翻修了一番,把原来的几间厢房拆掉了,辟了个小型练武场,供他们的两个儿子习武健体。不过世子因为身体不好自小养在外面,二公子又年幼,平日里这练武场甚少有人前来。如此这般,西南角剩余的几间零星院落更是无人来往,日子久了,便成了个偏暗角落。带路的丫鬟掌着灯把唐幼清送到了一间小院门前,看唐幼清接过自己的行李便告退了。依照主母的态度肯定是不喜唐幼清的,下人惯会看眼色行事,宋知声持家严,下人虽不会无故欺侮了唐幼清,但也绝不会多么关照她。唐幼清入府前被养在庄子里,也是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的。不过她思虑颇多,候府深宅大院,经此一去便再难得自由,两个小丫头正是爱玩儿的年纪,在庄子里唐幼清还能放纵放纵她们,入了候府她说的话可就不算数了。加之如今她寄人篱下,还需处处谨慎行事,小丫头们如此跳脱,还是不带进来为好。轻摇了摇头,顺手掂了掂自己的包袱,反正装的多是书籍笔墨,倒也不算沉重,自己拎着也是不妨的。借着月光,她把小院看了个大概,不大的小院住她一人足够了,院落看上去有些陈旧,但好在不残破,一应物品齐全,倒也不算亏待,院中还有课高大的石榴树,眼下正是深秋落叶时节,风过留痕,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院就被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地衣。景色宜人,一路走来又少有人迹,还真是个不错的好去处。2相闻翌日清晨,天光破晓。几缕细碎的阳光透过石榴树叶,斑斑驳驳地洒了下来。唐幼清走出房门,发现小院中雾气氤氲,知是秋深露重,该添衣了。不过她来时匆忙,不曾带厚衣物,正逢侯爷新丧,候府上下忙碌的很,一时间竟忘了给她备两件大氅。“快看快看,夫人这是怎么了?”“不知道呀,听说天不亮就来练武场了。”小院建造已久,隔音效果并不好,此时能隐隐约约听到小丫鬟们的对话。唐幼清本不欲听人墙角,只是恰好听到“夫人”二字,脚步不由自主就停了。“夫人自年少时便是如此了,心中有事不决就喜欢舞枪,将军还在的时候……”风中夹着张妈妈似唉似叹的声音,许是触及了伤心事,她也并没有说太多。早就听闻候府内置与别处不同,府内建有练武场,平日西南侧比较僻静,多半是这个原因了。唐幼清若有所思,她突然很想看一看宋知声舞枪的模样。这世间对女子苛刻,相夫教子,执掌中馈,柔顺服从……每一个都是压在女子身上的大山。唐幼清走的是离经叛道之路,昨夜匆匆相见,虽然宋知声掩饰的滴水不漏,可唐幼清就是知道,她与她是一类人。这是一种直觉,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孤独。宋知声天不亮就跑来练枪了,她现在感到很是挫败,一种说不出来的挫败。昨夜归寝难寐,好不容易睡着,不知是不是睡前想着唐幼清的缘故,昨夜竟梦见了她。虽说具体也没有梦见什么,但好端端的梦见唐幼清……今早醒来,她为此很是不爽。“唐姑娘留步。”张妈妈的声音打破了宋知声凌乱的思绪,也打断了唐幼清靠近的脚步,把唐幼清拦在了距宋知声三丈之处。宋知声舞枪的身形一顿。昨夜惊鸿一瞥,已是入梦之人,今日再闻音讯,竟有些不敢回头看。她有什么好不敢的,该心虚的是唐幼清,又不是她宋知声。迎风一枪,破空而出,长枪回旋,若舞梨花。宋知声干净利落的收尾,她单手握枪,白杆银枪横于身后。为了舞枪,她把长发都束了起来,未戴珠钗,淡妆素服却更显英气逼人。她就这么立于院中,就着这个姿势看唐幼清,微一颔首,“你怎么来了?”“昨日夫人没有下令不许我出院落,我思来想去,知是夫人仁厚,许我烦闷时,可前来一睹夫人风采。”唐幼清笑了起来,桃花眼中顿时起了涟漪,水光潋滟,眉眼弯弯,像极了误入尘世的小狐狸。宋知声被她的笑感染,烦闷了一早上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些不知所谓的雀跃,便也不在意唐幼清的称呼从“小女子”变成了“我”她展颜微笑,“哼,油腔滑调。”“我……咳咳……”唐幼清还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裳,不知为何,宋知声有些不悦,她鬼使神差的递了张妈妈一个眼神,让她把大氅给唐幼清。唐幼清没有推辞,她确实身子不好,不敢托大。她把大氅披上,宋知声比她略高些,大氅做得也有些大,现如今穿在唐幼清身上,大氅将她整个人圈在里面,显得她更加娇小可人。“噗……”宋知声看着唐幼清茫然的样子,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原来不是误入尘世的小狐狸,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啊……唐幼清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羞得还是暖得,脸渐渐红了起来,“夫人……”“夫人”二字骤然惊醒了宋知声,她敛去笑容,显得眉眼更加清冷,“我可不是岳茂行,你若是病了,我可不会心疼。”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但是唐幼清就是懂她的意思,“来时匆忙,不曾带厚衣物,我会多加注意的,多谢夫人关心。”宋知声闻言一僵,耳尖突然红了起来,“我何时说过关心你,休得妄言。”说罢也不再看唐幼清,径直转身离开了。张妈妈赶忙带着丫鬟追在后面,看着宋知声的步子迈的一步不差,仿佛刚刚的小插曲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只是,夫人脚下生风,似乎走的比平时快了不少。等宋知声踱了会儿步,已然平静了下来,她细细想刚刚的事情,低头微哂,越发觉得唐幼清不是池中之物。若是寻常人家的外室被正室接进府来,要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正室没有好日子过;要么就洋洋自得,心思百转千回总想着取而代之,自以为聪敏机智实则是自寻死路。可唐幼清从昨日进府起,形容举止从容不迫谈吐不凡,面上宠辱不惊毫无不豫之色,盯的久了,甚至还能觉出她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昨日她让人领她去听竹轩,本就是存了想试探一下她的心思,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提出任何自己的要求,还欣然应下了她所有的安排,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示意张妈妈等人跟远一点,只招呼了宋伊近前来,“凉州之事已了,你哥也要回来了吧?”“快了快了,昨日还传信说,已过兰陵,不日就能到京城了。”宋伊答的轻快,心中高兴怎么都掩饰不住,此次大哥顺利办了凉州的差事,当得大功一件,主子肯定要重赏,她也能跟着沾沾光。“嗯,这件事你们兄妹二人办的不错。”宋离和宋伊兄妹二人是父亲亲自选给她的家卫,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宋知声哪里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等你哥回来,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