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兰宜只是轻哂一声,道:“心里既经有了定夺,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谭清让闭眼未语,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睁眼,对沈兰宜道:“沈氏,你以为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是对你有好处?”
直到此时此刻,他也仍旧以为是她这个正房妻子在闹,仅此而已。
就像豢养的狸奴打架。只不过这次闹得太狠,出了猫命,主人这才生气了。
看清了这些以后,沈兰宜出离愤怒。
辩解?她无话可说。
愤怒到极点后,人反而会平静下来。沈兰宜唇角微抬,甚至轻笑了一声。
“楼里人多口杂,想来谭大人不会希望方姑娘的遗言落入闲杂人等耳中。”她一字一顿地道:“有的话,还是要单独说。”
谭清让的额角青筋跳了又跳,终于还是转身,命门口随侍的长随,散去如今在馥香楼里的众人。
纷乱的脚步声渐次远去,谭清让的耐心似乎逼近了极点。
沈兰宜却一点也不紧张,她起身,越过凭肘,缓步走到谭清让身后,带上了门闩。
“咔”的一声,门锁上了。
做这档子事的地方,私密性确实不错。沈兰宜转过身,望着谭清让的背影,手若无其事地抚过妆台上梳头用的发油。
“方姑娘留下了一封遗信,”沈兰宜的话音淡淡的,目光落在房内已然合眼的第三个人身上,“她说……”
少时青梅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一切都定格在最后的美好中。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谭清让亦不能免俗。
他打断了沈兰宜的话,上前直扼住她的手腕,“说——若有一字隐瞒……”
力气再大一点,她的腕骨似乎都能被捏碎。
沈兰宜却仿若未觉,只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深情却更薄情的眼睛。
她竟然与这样一双眼睛相对了十数年。
“只想知道她说什么。那我呢,你的妻子要说什么,你还想听吗?”
谭清让冷峻的眼神没有半点变化,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现在,何尝不是在听你的疯言疯语。”
沈兰宜收回目光,闭上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何也无法平复。
她从未在丈夫身上奢求过不该属于她的东西,专情也好,宠爱也罢,她都可以不要。
可到头来,他连一点最基本的尊重和体面都不肯给她。
她微仰起头,注视着自己的丈夫,轻声道:“给我一纸休书,至于离开以后,是扭送官府、抑或是杀是剐,我都认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
谭清让没有松手。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只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似乎已经忍无可忍。
“沈兰宜,若这就是你的小小花招,我劝你大可不必。”
男人的声音漠然,不带半点人情,“从你进了谭家的门起,你生是谭家的人,死也是谭家的鬼。”
“也不必再用那两句似是而非的遗言吊着我,我会带雪蚕回去,葬入谭家故林。而你……不论事实到底如何,我不会对你动手,回去以后,你就留在祠堂好好为谭家祈福。”
沈兰宜认真听着,任凭细碎的泪洇湿眼尾。
多可笑啊,她最好的光阴全在为眼前这个男人打理家业、操持里外。
还不到三十,鬓边就已经生了华发。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连死都要继续在这里做鬼。
泪水模糊了视线,恍然间,沈兰宜忽然有点分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或许,她从未走出过那座困锁她一生的绣楼。
谭清让话音还未落,久在深宅的少妇人却猛然爆发出一股尖锐的力量。她突兀地推开压制着她的男人。而谭清让从未遭受过她如此的反抗,一时收力不及,推搡之间竟直接被她掼倒在地。
文人端庄的袍袖立刻被地上倒落的砚台染污,一旁的妆奁上还咕噜咕噜地滚下来两罐桂花油,往他身上溅了大半。
谭清让春风得意了好些年,已经是很久都没这么狼狈过了。他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清理污迹,眼前的光影摇曳,突然就闪花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