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哭声很隐忍,压抑着,像是害怕吵到谢臻,却流了很多眼泪。人人都说靳时雨铁石心肠,说他冷心冷性,说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有多余的愤怒,没有多余的悲伤,也没有明显的喜悦。像靳时雨这样的人,寻常人或许想象不到靳时雨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即便是想象得到他无声中掉了几滴眼泪,也绝对想象不到他站在谢臻床头隐忍压抑地大哭着。就连平时负责谢臻日常检查的医生进来看见他这般,都忍不住吓了一大跳。靳时雨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他随意抹了把自己的脸,退开半步,他走向高浩东,声音有些嘶哑:“我推你出去待一会儿吧。”不止是靳时雨,高浩东也需要一个更加旷阔的空间舒缓一下心情。靳时雨推着高浩东到了医院楼下花坛,上午十点钟左右的太阳正好,带着点暖意洒在人身上,春天就连风吹过脸颊时,触感都是温的。花坛边上位置都被下来晒太阳的病人和陪同家属坐满了,于是靳时雨就随便找了个干净点的花坛边缘坐下,无声地看着绽开的黄色花朵,他有些出神,甚至连高浩东一直偏头在看他都没有及时发现。直到高浩东突然开口问道:“你和他现在关系好很多了?”“……好很多,比过去那种嘴硬逞强的状态好上太多,可惜有些太短了。”靳时雨答着。“去年你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吓了一大跳,你说你要帮我,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好事,后来你跟我说要带着谢臻来见我,我原本想像电视里演的那些人一样,直接甩脸色走人,后来仔细一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该为我爸考虑考虑,他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有一个安度余生的机会,很难得。”高浩东说着说着,停顿了片刻。“其实我也要感谢你,我六年没见过谢臻了,六年是什么概念啊……我们都快三十了,六年,我居然念念不忘了六年。当时看见他的时候,他看着我,好像要哭了,我也要哭了,我说我以为他会做一辈子的警察,不是在讽刺他,我只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我吗?说实话,我心里有一点平衡,但是又觉得他很让我失望。”靳时雨望了望天,深呼吸着:“我曾经也那样以为,我现在也这样以为,时至今日,我依旧认为谢臻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高浩东被他说得一笑,眼角泛起几条笑纹,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你呢?你为什么也要做警察?”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各式各样的人都问过,靳时雨不是个事事都喜欢讨理由的人,他过去有过各种各样的答案,比如想就是想,或者是觉得自己适合。仔细想想,实际上他受谢臻影响很深,如果换做谢臻回答这个问题,或许答案也无非是这两种,他习惯追着谢臻走,沿着谢臻的人生轨迹走上一遭,习惯和谢臻比较,习惯和他站在同一侧上,以至于他那般执着地想做这个选择——读警校。填写志愿的时候,靳时雨是带着恨意填的,非常复杂的、说不清的恨意。现在的靳时雨回过头看这一切,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跟着谢臻走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过去的人生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谢臻,以至于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未来将会拥有什么,只是凭着他们之间相差的那五年,来提前预见自己未来的路。靳时雨沉默了半晌,犹豫轻笑一声:“我在追着他跑啊,小时候追在他屁股后面想要爱,长大了恨他又想追上去找他报仇。”高浩东听见爱这个字眼的时候,愣了一下,却没说话。两个人相继无言,格外安静的坐在花坛边上,等着周围的人都稀稀拉拉地回去吃饭了,靳时雨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推着高浩东往回走。谢臻醒的那天,是在有一天晚上快十点。靳时雨不在医院陪床,每天到了时候,就得跟着靳寒的人回家去住,第二天早上再来。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四十八分,靳时雨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已经洗漱完准备早点睡觉,早上起早点去看谢臻,临着入睡前接到电话,他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匆忙从衣柜里抓出衣服,一边走一边套,争分夺秒地想抢在十点住院部关门之前赶过去。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靳时雨随手将黑色卫衣往身上套,怕谢臻见了他又啰嗦自己穿得太薄,还冲回去拿了一件外套,紧接着,带着车钥匙飞一般地冲出了家门。门口动静不小,惊着了隔壁负责看护靳时雨的那几个彪形保镖,一排排钻出来看着靳时雨飞快地往外跑,一脸不知所以地跟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