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阳【一】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我一直都是被阿爹阿娘宠爱着的孩子。我出生在烛阴国,国都临海,阿爹事鱼获,阿娘则继承了外公的衣钵,在国都开设了一间医馆。原本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安逸且富足,直到我四岁生辰的前一日,阿爹走了。阿娘说阿爹有要事去了外城,要一年半载才会回来,我自幼就懂事,不哭也不闹的,就与阿娘在家这么静静等着。后来,我发现平日里与阿爹一起捕鱼的葛大叔、戚小哥也都陆续不见了,还有邻居家常跟我一起玩的小虎子,他的爹爹是和我阿爹同一天走的。我跟小虎子两个得空就跑到海边去呆呆地望着海,看着一艘艘远洋的船驶回来,盼着有一日我们的爹爹也能从船上走下来,团聚了就再不分开。可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再去小虎子家里找他的时候,却看见他跪在厅房里,对着面前放着的一个泥土瓦罐哭得快要厥过去。我被他吓到了,立在门外不敢进去,小小的我挡住了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光,他从黑暗中抬起头来,看看我,又指间颤抖地指了指瓦罐,哽咽着说:【阿爹回来了。】从那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家乡到底发生了什么。城中那些突然消失的男丁,都是被朝廷征上前线保家卫国去了。那时的烛阴,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启朝攻打过来,势如猛虎,烛阴凡男儿郎,皆要放下锄头拿起刀斧,来保卫自已的家园,保护自已的亲眷。那天回家后,我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阿娘,对她说我很害怕。阿娘摸着我的脑袋说:【阳儿别怕。你爹爹很快就会平安回来。等他回来,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珊瑚手钏,爹爹不会骗你的,是不是?】是了,爹爹从来都不会骗我。所以一个月后,他便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了我最喜欢的血珊瑚,可它,却被放在了一个脏兮兮的泥土瓦罐上面。而那瓦罐里面装着的,是阿爹的骨灰。番外尚阳【二】阿爹死了,换来了朝廷给的一瓮米和半瓮面,那是战时最紧缺的资源,也是阿爹给予我和阿娘最厚重的爱。人活着,总是要有精神寄托的,从前阿娘的寄托一直都是阿爹,自从阿爹死后,阿娘便开始信佛了。后来的日子,启朝攻势愈发凶猛,随着烛阴的节节败退,返乡的伤兵也越来越多,我家的百草堂变成了半个善堂,只要是从前线回来的伤兵,阿娘都会无条件去救助他们。那时候阿娘一日至多只能睡上两个时辰,熬得自已都病了也不肯歇一歇,我劝阿娘,阿娘却对我说:【你爹爹为了保护咱们的国家而牺牲,阿娘身为女子无法上阵杀敌,但也不能看着自已的国家随意被外族人践踏。】我看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米面铺子抠门的大婶开了自家的仓去接济穷人;青楼里搔首弄姿的娼妓披上粗布帮着抬送伤员;赌坊的恶霸砸了自已的招牌,丢了赌桌,将硕大的院落改成了流民避难所;而我的母亲,也已经很久都没有问看诊的病人,收过半分诊金了。我那时才明白,原来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用他们的方式,去热烈地爱着自已的家国。我也是从那时开始跟着阿娘学起了医术,也想为自已的国家,去尽一份自已的力。我那时常问:【阿娘,你说这场仗我们能打赢吗?】阿娘说:【一定。善人终有好报,我们烛阴的子民,骨子里都是极善的人。】我一直都很相信阿娘说的话,直到我六岁的那一年,阿娘外出上山采药,再也没有回来。邻居说阿娘是不慎失足坠崖摔死的,可我偷偷跑去看了阿娘的尸首,那身上被剑捅出来的血窟窿,分明是在告诉我,她是被已经快要攻入国都的启军给残忍杀害了。阿娘死后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我将她和阿爹的骨灰埋在了后山的土坡上,我看着那鼓起的土包上面开出了枯黄的花,我在想:这世上,良善之人当真会有好报吗?为什么我的阿爹保家卫国,我的阿娘积德行善,最终却都落了个横死的下场?若善者终为世道所欺,而恶者却能华衣锦服酒肉穿肠,那我才不要当一个不得善终的好人!启朝的军队已经快要攻打到国都,眼下烛阴城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因着爹娘在战乱时对烛阴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我作为他们的遗孤,被送去了烛阴殿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