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低声说道:“除了陛下眼前这份,抄录留档的时候,并没有抄录关于倭奴和倭国游女的部分。”
“要修新日运河,那这倭奴就是主力,若是被那些柔远人的贱儒看到了,又是喋喋不休,不能耽误正事。”
内书房呈送皇帝的都是奏疏的原件,有火漆有印信还有签名,但是抄录的都是留档,就可以曲笔了。
这很常见,不是所有事都要记录的那么明明白白。
比如建文君朱允炆在南京皇宫那场大火中,究竟是跑了,还是死了,就不必说的那么清楚,建文君把皇位丢了才更重要。
朱翊钧拿起了黑笔,将倭奴部分全部涂黑,确信看不出来。
这些罪孽,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下章内阁,嘉奖其功。”大明皇帝很满意自己的行为,每年到底有多少倭奴,后世只能去猜了。
朱翊钧拿起了下一本奏疏,看了片刻说道:“有点意思。”
松江巡抚申时行又上了一篇系列奏疏,大明反对大明,讨论下大明关于对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不法罪加三等的政令。
政令通常分为两个属性,庆赏和威罚;鼓励和禁止。
大明过去对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就是庆赏太多,鼓励太多,而威罚太少,禁止太少。
这种做法就导致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只能在庆赏中不断的加大力度,而不能施加任何的威罚,鼓励毫无成效欲壑难填,禁止难以成功法纪无法约束任何人。
一切制度设计,都会和最初的愿景背道而驰。
“恩愈重欲愈深,壑难填;禁愈难法愈坏,纪无縻(约束);贵以临贱,贱以承贵,纲常崩礼乐息,上下相疑,而国家丧乱无治,根本之制怠废百叶皆枯。”朱翊钧念了申时行第一卷申时行的总结。
关于政令礼的鼓励和禁止,庆赏和威罚。
申时行举了个例子,那就是:烟草和阿片烟土,在当初那个岔路口,皇帝选择了允许烟草官营,而对阿片进行了最严厉的封禁。
如果所有的制度设计,都和最初的愿景背道而驰的话,就会出现第一个困局,就是大明核心的价值体系出现衰弱和腐朽,即文化堕落。
这是申时行最近观察到极乐教的肆意泛滥,得到的感触,而且他认为,大明在万历维新的之前,就处于这种核心价值体现衰朽的边缘。
一个国朝,一旦核心价值体系出现衰朽,整个国朝就会陷入极度的撕裂之中,这种撕裂,会放大一切矛盾。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儿,也会酝酿出朝廷完全无法预料的大祸,而后迅蔓延。
若是核心价值体系出现了衰朽,就代表着绝对的混乱和道德危机,所有矛盾和撕裂,就无法弥合了。
除了因为外患陷入价值体系衰亡的危机之外,维新变法,也会陷入这种可怕的危机之中。
大明已经度过了第一个困局,正在向第二个困局走去。
这第二个困局就是:如果大明要展、要改变生产关系、要改变生产力,要改变小农经济,那么新的价值体系就会在展中不断的建立,大明旧的核心价值体系,一定会遭受到巨大的冲击。
如果任由新的价值体系野蛮生长,肆无忌惮的展下去,传统的、旧的价值体系就难以保存下来,这是展的趋势,总是在展中,不断的淘汰掉过去的东西。
但旧的价值体系彻底崩解会引起道德危机和混乱。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朱翊钧喃喃自语的念着两个困局最后一句话,这是引用的《诗经》中的一句话,老祖宗的智慧,总是忽然出现,点亮前面的路。
迷茫了吗?老祖宗来咯!
申时行引用这句话,用来形容新旧价值体系替换的总纲常。
周虽然是旧的邦国,但已经焕然一新,旧的价值体系不能完全的抛弃,新的价值体系也不能一概不分好坏的吸纳。
哪些旧的礼法需要舍弃,哪些新的礼法需要吸纳建立,这些都是具体问题具体去分析。
而且申时行认为不是很重要,就像善恶的标准总是在变化,价值体系的标准也在变化。
在申时行看来,最最关键的问题是:谁去做,谁去承担这个责任,谁去履行这个使命,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新旧更替。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继续念道:“自古,精进者寡,因循者众;精进者,忽实修而崇虚谈;因循者,妄践履而期万世;然,士岂不知忽实而罔,因循必亡之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终无力,百事衰。”
精进者和因循者其实都没有那个力量,承担维新的责任和重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