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许疏楼再次入梦。
梦境里,还是那个开满梨花的院落,时间却不知向前推移了多久,有一道身影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向外走着,穿过院落、走过回廊,一路上遇到几个侍女道童,大家却只是经过她,没有人上前搀扶,似乎眼中压根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许疏楼。”一道很悦耳的女声响起,叫住了她。
那一瘸一拐的女子便顿住脚步,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略显肿胀的脸。
叫住她的洛浮生追了上来,她们二人都穿着素衣,不是纯白,却也低调得很,似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宜太过高调似的。
洛浮生迟疑片刻,抬手扶住许疏楼:“你还好吗?夫君他……怎能当着外人的面,扇你扇得这般重?”
许疏楼面色没什么波动:“最近门里总是出事,上次是范阳长老,这次是……夫君自然会有些焦躁,难免下手重了些。”
洛浮生颇有些恨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她的双腿:“你的腿,还能治吗?”
“不能了,救治不及时,以后走路便是这样一瘸一拐的了。”
洛浮生眼里便浮出一点淡淡的同情来:“夫君明知道你无能杀她,却还是要罚你……”
许疏楼摇头:“我和萧雅一道出的门,她被杀了,我自然难辞其咎,只可惜我法力太过低微,只一招便被打晕,连那贼人的脸都没有看清。”
帝女萧雅算是陆北辰后院中比较鲜活的一个,想到她的死,洛浮生纵然和她没什么交情,也不免泛起些许难过:“可你明明也受了重伤,夫君实在不该让你在山下跪了十天十夜,晕过去又喂药弄醒,让你继续跪,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废了一条腿,他又不及时请大夫来看,害你跛了,你真的丝毫没有怨怼?”
许疏楼叹气:“萧雅是帝女,就算她的父皇已经过世,但该给萧国的面子总还是要做的,夫君总不可能自己去跪吧,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肯弯下膝盖呢?”
“……”洛浮生无话可说。
许疏楼是当年许氏的公主,与萧国的关系摆在那里,如今却对萧国那几位皇室使臣跪得心甘情愿,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倒也是因为她如此没有尊严,又实在修为低微,就算是有这层关系在,也没人真正怀疑是她杀了萧雅,陆北辰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让萧国皇室出口气罢了。
洛浮生心下悲凉,许疏楼却又絮絮地维护起陆北辰来:“听说萧国每年都要给凌霄门献上一大笔财富,如今萧雅死了,这笔钱断了,夫君自然难过,对我凶了些,也是有的。”
洛浮生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一时竟有些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在维护夫君,还是在嘲讽比起萧雅的死陆北辰更在乎那笔银钱了。
洛浮生很快觉得自己想多了,眼前的人明明那么爱陆北辰,与家破人亡只能接受陆北辰安排的洛浮生不同,许疏楼当年是无尘岛明月峰的大师姐,她是有选择的,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何止是爱?她分明是爱惨了她的夫君。
许疏楼抬起头来,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歧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洛浮生叮嘱她,“这些日子夫君心情一直不大好,你就别出院子了,你不躲着他些,反而凑上去做什么?”
“我知道,萧国的银钱断了,夫君底下一堆人等着要银子呢,那些帮他做事的人哪个不耗银钱?虽说暂时还有别的进项撑着,但……他哪里会心情好?我都懂,”许疏楼颔首,语气里饱含着为人妻子的贤良与忍让,“可我到底不忍见他如此,便忍不住想为他亲手做几次安神汤,不是我夸口,当年我还是明月峰大弟子的时候,我做的安神汤,师父师弟们,还有夫君都喜欢喝呢,只有师妹不喜欢。”
“……”
此时,有另一行人经过院子,许疏楼感觉到搀扶自己的洛浮生身子一僵,抬头看去,一个花技招展的姑娘正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看到她二人,“呸”了一口,骂了声晦气。
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开的背影,许疏楼眨了眨眼:“玄武楼主高卓的女儿,叫高、高什么来着?”
洛浮生松开紧握的拳头:“高凝儿。”
“哦,对,瞧我这记性,”许疏楼笑道,“萧雅好歹是平妻的位份,她过世了,高凝儿这个妾室居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真有趣。”
洛浮生木着一张脸:“高卓是玄武楼主,正得夫君重用,高凝儿再招展,也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哪像你我这种没人维护的?”
许疏楼眸中有晦涩的光芒一闪。
见洛浮生沉默下来,许疏楼开口道:“可以麻烦你扶我回房吗?”
“自然,”洛浮生应了一声,看向周围那些一脸事不关己模样的侍女道童们,叹了口气,“这些人倒也是惯会捧高踩低的,平日里对着白夫人是怎么奉迎的?这嘴脸真叫人恶心。”
许疏楼却微微地笑了起来:“多有意思啊,这里不像修界,倒像是凡人的后宅,我出身凡界,看着反而觉得亲切呢。”
洛浮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亲切?你不恨这些为虎作伥的家伙?”
“我已经决定不去恨了,”许疏楼垂下双眸,“恨这种情绪最无用了,总要……对此做点什么才好。”
洛浮生点了点头:“你能这样宽慰自己也好。”
许疏楼却忽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洛妹妹啊,你真可爱。”
“胡说什么?”洛浮生摇了摇头,不以为意,扶着她一路往住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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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疏楼从梦境中恢复清醒时,只余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