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用古代的标准衡量,还是用现代的标准衡量,已经登基十年的茜香女帝林妙玉,都已经算不上少年了。
她十八岁科举入仕,就在前朝的末代皇帝设置的隐形红线下,被按在杭州县令替补的位置上坐了六年的冷板凳,然后在第七年揭竿而起,先是和旧朝打得那叫一个风风火火,又和北方草原上趁虚而入的游牧民族隔江而望僵持,前前后后一共打了十年的仗,最后好不容易两边都安定下来之后,曾经怀着“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梦想进入科举场的少女,已经头戴九龙垂珠冕,身着百鸟朝凤的黄袍,端坐在玉阶尽头的金座上了。
此时的林妙玉已经三十五岁了,即将逼近不惑之年。
那张曾经清丽的面容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眼角也绵延出了细腻的纹路,由于征战多年又操劳多年,使得她那头原本应该乌黑浓亮的长发间,也出现了些白发,让她呈现出一种和她的年纪格外不匹配的、疲惫与威严交织、令人格外不敢直视,更不敢冒犯的天子气息来了。
由于茜香国和北魏同样采取了“科举取士”的方式,而所有的科举考试最后一关都是殿试,使得每隔数年就会齐齐一同来到京城的学子们,在通过殿试后,都会发出同样的赞叹:
“陛下看起来,实在是个雷厉风行,果决勇敢的能人啊,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一样。”
——然而和学子们的崇敬截然相反的是,林妙玉近些年来,觉得自己遇到了最棘手的、最大的危机,这个危机甚至都成功让她在“不惑之年”的当口都变得“十分困惑”起来了:
茜香国里的女孩子们,是不是在“关注外貌”的道路上越走越跑偏了?
一旦要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妙玉就会发现,秦姝当年留下的“不要流传我的画像”的吩咐多有先见之明。
只可惜大家对秦姝实在太推崇了,以至于她明明留下了这样的话语,却还是从散落在各地的画像和雕塑中,还原出了她的容貌,然后把她整个人都供上了神坛,由内而外地开始狂热地崇拜起她来了。
这些年来,林妙玉不是没能察觉一江之隔的北魏掌权者的心思:
北魏的摄政太后述律平,在察觉到茜香国的风气有所偏移之后,立刻就采取了软刀子杀人的方法,打过来一颗又一颗的糖衣炮弹。
这些糖衣炮弹可真是杀人不见血,然而从中释放出来的信号,又让林妙玉十分为难:
这分明是不愿意立刻开战的节奏,很好,至少不用让两国的百姓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再次受苦了。
但要是就这样,任由对方一点点地把自己这边的国库掏空,把百姓给带歪,那不管怎样的和平假象,都迟早有撕破脸的一天罢!
怀着这样的忧心忡忡,林妙玉近些年来连发三道圣旨,试图止住民间的风气,却始终徒劳无功;为此,当朝大将军梁红玉曾经上了密折,提出了个听起来十分大不敬,但绝对有用的办法:
“百姓会追逐美,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秦君太有号召力了,所以不管事内在美还是外在美,都会引得他们发自内心地追逐。”
这位武将世家出身,后来遭遇不测沦落风尘被迫卖唱为生多年的将军,眼下是半点当年那位畏畏缩缩、在夹缝里小心翼翼求生的歌女模样都不见了。
在时光的侵蚀下,同样积威深重的掌权者气息也同样爬上了梁红玉的眉梢眼角,让人一见便能情不自禁地生出敬畏之情来。
然而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梁红玉竟然又出现了如同多年前一般的犹豫,毕竟她的这番作为虽然看似有效,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打秦姝的脸哪:
“秦君当年下令,不要留下她的画像,定然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果然是着眼高远,好一个深谋远虑的秦君!”
“陛下请看,眼下我茜香国中当家作主的,几乎都是女子,男人虽然也有些本事,但终究也只能做些卖力气这样的粗活,更没什么钱财,也就不能在家中占据主导地位。”
林妙玉颔首,示意梁红玉继续往下说,于是因为家破人亡不得不做过歌女,因此在很多地方的思想都格外愤世嫉俗,却又能误打误撞地看透不少事情本质的这位大将军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长江以北的女人们修饰容貌,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讨取丈夫的喜欢,进而能够从他们的手中得到钱财和恩宠,以换取活得更好的可能;而与之相对的,长江以南的男子们会格外重视容貌、谈吐、形体和出身,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想让自己找个值得托付的主君。”
“归根到底,这种‘修饰容貌’的行为,都是弱者在向强者祈求垂怜;那么可想而知,我们的女子修饰容貌,就绝对不会是出于这种可能——不怕陛下笑话,我都四五十岁了,近些天来还有十来岁的小男孩想给我当干儿子呢,虽说最后这家伙被我打了出去就是——而是我们身为‘人类’,在向身为‘神灵’的秦君祈求庇护哪。”
林妙玉闻言,抚掌点头,叹道:“梁君果然与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梁红玉在得到了林妙玉的赞许和认可后,她的脸上却没有显出多少欢欣的神色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一层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