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想再问上一句,是否其中又有什么内情,想到害了谢仙长的有度真君,又哑然失声了。
谁又何曾想过,如贵公子一样的有度真君,亲厚如兄的师兄,有朝一日竟会突然的发难,暗害了谢仙长。
他一介凡人,有幸入了山门,习得道法皮毛,已觉满足,是想不明白,那些翻手云覆手雨的人,他们心里是作何想的。
“老哥哥这话说得对,这仙家,不修也罢。”赵大宝叹了口气,顺着葛老根的力道起了身,落座喝葛老根最后舍的一碗黄酒。
一个米团子,吃时软糯甜口,不想入了腹肚,竟似内里包了火一般,灼得人肚疼身死,半人半狐成一狐鬼,伶仃一人飘在世间。
小狐鬼缩着肚子,想着濒死之事,腹肚好似还残留着那时的痛意和俱意,如影随形。
潘垚覆手在它的腹肚处,小狐鬼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炁息慢慢涌来,就像它小时候贪耍地偷吃了阿娘买回来的一碗桂花酿。
甜滋滋的。
吃下肚却暖呼呼,又让人迷瞪瞪,像是夜晚时候泡在水里一般,摇摇晃晃,抬眼便是漫天的星辰。
又美又醉人。
“姐姐,好舒服呀。”小狐鬼的尾巴甩了甩,亲昵地挨着潘垚的手蹭了蹭,它都不疼,也不害怕了呢。
潘垚摸了摸它雪白的毛发,瞅着它幽幽的狐狸眼,杏眼里都是认真,商量道。
“小狐鬼,姐姐有一些想知道的事,能不能瞧瞧你的记忆……不疼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等梦醒了,那些可怕的、不好的噩梦也就忘记了,成不。”
“真的能忘记吗?”小狐鬼微微直起身,它想记得阿爹阿娘,记得那些开心的日子,不想记得自己死时的痛,太痛太痛了。
潘垚点头。
“好,姐姐你瞧吧。”小狐狸将脑袋轻轻朝潘垚碰去。
潘垚眼睛微垂,半阖双眼,一缕神识入了小狐鬼毫不设防的鬼魂,如同平静的水面落了个石子一样,水波微微漾开,过往之事一幕幕掠过。
里头的人都长得格外的高,视线需得朝上。
这一刻,潘垚感受着小狐鬼曾经的视野。
……
时值冬日,摇山好似覆了一层白雪,只见云雾缭绕,不知深处,罡风吹过山林,落了叶子的高树枝丫舒展,偶尔积雪簌簌。
一团似白雪的小动物在雪地上跑过。
它很快活,也很顽皮,时不时扒拉扒拉雪,两条后肢蹬一蹬,瞅着白雪洁白如冰晶,蓬松似糕点,黑黢黢的狐狸眼里有馋意一闪而过。
尖尖嘴往雪地里一插,咬了几口雪,再抬头,黑黑的小鼻尖冻得冰凉凉。
甩甩脑袋,有白雪被甩出。
“小狐——”
“小狐——”
有女子着急的呼唤声传来,小狐狸眼睛一亮,瞅着来人快活地喊了一声阿娘。
四肢齐奔,在跑到女子面前时,它一个飞扑,再落地时,不再是尖嘴的白狐狸模样,而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模样。
只见肤白胜雪,穿一身白色长裳,长裳的边缘处有毛茸茸的绒条,顺滑又柔软,是天底下最好的狐狸毛。
“阿娘!”小男孩抱住来人的腿,仰着脖子瞧人,狐狸眼微微一眯,藏在发间的两个毛耳朵跟着动了动,一派的娇憨可人。
“你来接我呀,是喊我吃饭吗?今儿吃啥,小狐想吃灯芯糕,白白的,像雪。”
才说完这话,它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显然,这是方才吃雪凉着了。
往常时候,妇人都会絮叨几句,还会捏捏小狐尖尖的耳朵,动作不重,与其说数落,不如说是母子间亲昵的小游戏。
这会儿,她面上却没了往日的轻松,带几分焦灼,还有几分不明的不安。
“小狐,小姐来了,一会儿你见着小姐了,别胡闹,要乖巧要听话,知道了吗?”
小狐乖巧地应了一声,声音细细又稚嫩,“小狐一直很乖的,阿娘放心。”
妇人牵着小狐往前走,身影一高一低,雪地里有其他小动物从干枯的树洞里跑出,站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呼吸日间这冰冷却又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