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是了。”卫骧侧了个身,将灶口让出,“这两日有人打开过灶口。里头的草灰完好,并未受潮,但是沿口的草灰沾了水。”
依照着卫骧这话,尹姝又看了两眼,见他指尖在沿口一抹,便有凝结的黑灰沾上,一捻便糊开了,“烧一夜怕是还不足以让尸体腐烂,只怕是凶手不止来过一回,还添了柴。”
“嗯。”卫骧应了声,“不过应当是夜里来的,火炕烧了一整夜至天亮便熄了烟,白日若还烧炕生烟,岂不引人注意?若邹家隔邻有心,尸体便不会在第三日才被发觉。”
尹姝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看来凶手杀人并非临时起意,她不禁叹了声气,“这是有多大的仇怨,要这般置人于死地。”若非卫骧坚决,这事就被断为意外翻过去了,那岂不是白白丢了三条人命。
“邹家的人与事你知晓多少?”
“略知一二。”
卫骧问道:“今日所见,只有邹氏婆媳二人,她大儿子呢?”
“死了。”
卫骧神色有些异样,“死了?”
“嗯,去年七月死的,夜里失足落下崖坡,摔死了。”尹姝往北向一指,“不远,就是那座山。他的尸体也是我复验的,并无异样,是意外。可邹婆婆不信,非要说她大儿子是被人害死的。”
她记得,当初为此还被邹氏泼了整整一瓢泔水。
“这么晚了他去山上做什么?”
此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尹姝也不知卫骧问起这个做什么,“那晚下了大雨,田都快淹了,庄子里的人都去挖渠泄水了。说是邹平轩夜里醒来,发觉家中无人,便孤身寻人去了,一早才被人发现死于山脚。哦对了,他是个痴儿,能认人但不大会说话,邹婆婆不放心,才将他锁在屋里的,谁曾想他翻了窗跑出来。”
“痴儿?”卫骧皱眉。
尹姝点头,“是,我也是听庄子里的人说的,他八岁那年,也是从坡崖上滚下来,不过那时命大,人没死,却磕了脑袋腿又跛了,邹婆婆掏空了家底也医不好,她脾性也是那时坏的。不过她也实在是惨,听闻他父亲早亡,临终前花了几贯钱给她寻了个穷书生做赘婿,可没过几年这赘婿也病死了,留下两个儿子由她一人拉扯大,一去就是十余年。”
“正因痴痴傻傻的,邹平轩一直说不上亲,邹婆婆急,便花了两贯钱在牙婆子手中买了个姑娘,正是如今的邹元氏,叫什么我不知,来时众人就唤她‘元娘’了。我还听说她爹娘早亡,叔伯待她不好饭也不给吃,她便逃了出来,一路北上谋生计。却不想被牙婆子骗了卖给了邹家。”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卫骧道:“这些事是邹元氏与你说的?”
尹姝自然摇了摇头,“是从邹婆婆口中传出的,这些事我也不好多问,岂不是揭人伤疤?不过元娘与我说的,能有口饭吃也算是有了生路,她已然知足,况且在邹家只需照料好邹平轩及做些活就好,比在家中的日子好多了。如今丈夫死了,她也不走,一是无处可去,二是她说邹家待她有恩,她该留下照料她婆婆的。”
尹姝越说越来了劲儿,她也不知卫骧要听什么,索性一股脑儿倒出,“元娘到邹家的次年,邹仕轩也成了亲,娶的是海州小富户林家之女,陪嫁了两个铺面,平日都是邹林氏在打理,两个铺子养活了一整个邹家,还生了个儿子,邹婆婆自然更紧着这位小新妇些,久而久之,元娘就被轻视了去。不过兄弟和睦,邹仕轩待他哥哥也极好,有什么好的也紧着这头。”
“妯娌二人间如何?”
“算不上极好吧。”这是实话,“邹林氏似乎有些不待见元娘这个嫂嫂,而元娘待她却算是不错,家里收了苞谷总还要留下一半来给她的。”
尹姝收了声,却不见卫骧开口,她轻咳一声示意,“大人,民女只知道这些了。”
卫骧垂眸,似在甄辨尹姝话中真假,几十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条理清明,看来并未问错人。他眉眼生起薄薄的笑意,“你的略知一二……还是谦虚了。”
尹姝干笑两声,“大人过奖。”庄子不大,待得久了,各家有何事总是能知晓的。
卫骧在她冷得僵直的后背上停留了两眼,“进屋看看。”
“是。”尹姝巴不得,一进屋就觉着浑身一股暖意,寒气散了不少。
卫骧往内屋走去,燃起案台上的两盏烛台。
眼前刹那一亮,随之即来的是满目狼藉,妆匣开阖歪七扭八摆在镜台之上,高几倒地,榻后的柜橱半掩着,衣物杂乱无序,袄衫、比甲落了一地。
“大人,凶手今日来过。”看这架势,像是来寻东西的。
卫骧似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回头见尹姝满眼焦灼痛心,他挑了挑眉,也不瞒着她,“这是你们经历司的手笔。”
“昂?”尹姝怔在原地,什么状况?她怎么听糊涂了。
“你们经历司就是这么搜证查案的?呵,乱作一通。”卫骧迈进屋内,拾起高几扶正,“这做派,凶手见了都要拍手称快。”
尹姝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廖经历往上三代穑夫,家中贫寒,到他这儿才于而立年时勉强读了书,文人气弱了些,更何况他性子本就莽,以至于底下的司役们也跟着有些……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