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就在这凉亭里坐坐,茶水我们自己来就行,左右也无事,茗烟,你带她们也找个凉快地方坐会吧,若有事,再叫你们。”
进了凉亭,黛玉便即吩咐道。
鸳鸯见这附近的确没什么人烟,料来无事,又看黛玉和迎春亲热地拉手坐了,她自来知道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有多挂心,见她和府里二姑娘亲近,自然高兴,也不打扰她们姐妹说体己话,便和王嬷嬷一同告了罪,跟着茗烟下去了。
看看对面的黛玉,自打发了鸳鸯等人后,她便沉默了下来。迎春知道,她一时间大约还在震惊于自己的话,只是时间有限,她便干脆主动问。
“妹妹有话问我?”
黛玉忽的抬头,紧张地看着她:“姐姐,我……我知道我不该多问,可……”
迎春看着她,叹了口气:“妹妹,我能说的,当真都已经说了。
妹妹来家里也有些时日了,该知道我平素不是个爱说话管闲事的,这次的事实在是我也想不到,又看妹妹亲切和气,不知怎的,总有些不忍,所以这才多提醒了两句。
妹妹若是不信,当我没说过便是,只是别和第三个人提起,我也免了许多麻烦。”
黛玉抿了抿嘴,心下总还有些担忧,想了想,终于开口道:“姐姐以诚待我,我也当信姐姐,只是妹妹还有些不解。”
“你说。”迎春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方才让我别只报喜不报忧,又是何意?我知姐姐不是个不孝的,若是我写信哭诉抱怨,我父亲知道了,不是白添担忧?”黛玉说完,生怕她不高兴,又强调一遍,“我……我不是怀疑姐姐什么,只是想不明白,想请姐姐说清楚些。姐姐可别误会,更别生气。”
“妹妹聪慧,你有事直接找我,是信我,我自然不会误会。况且事关父母至亲,妹妹又极孝顺,问明白些是应该的,我怎么会生气?只是……”
迎春知道黛玉是个有分寸的,不会追问太多,只是到底事关亲父,只怕自己若是不能给她颗安心丸,那不光违背了自己让她劝诫林如海注意健康,好日后照料林黛玉的初衷,如果真的让她更加担忧,寝食难安,岂非起了反效果,徒增她更多磨难?
迎春顿了顿,苦笑一声:“妹妹只知道不让父亲担忧挂记是为他好,可知道有时候一味的说些好话,只会让人无从惦记?比如对姑父来说,担心妹妹过得好不好,想着将妹妹接回去照料,对姑父来说除了担忧负累,又何尝不是一种期待?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妹妹过得富足愉快,全无遗憾,那姑父再无牵挂,当真是好事么?
譬如人走悬崖边,时刻有摔落谷底的危险,他若是挂记家中老弱至亲,必然拼尽全力小心谨慎,可若是独自一人,来去无牵挂,那……人总有精疲力竭之时,没有心里那一线牵挂随时警惕着,一不留神,岂非再无生机?”
黛玉手上一抖,原本就被捏在手里绞了一路的帕子终于“撕拉”一声,裂成两半。
“其实我梦里所见,并非处处清晰,这噩梦,也未必就应在妹妹身上,这摔落悬崖的,或许是我自己呢。”
迎春看了眼她手里的帕子,随意道。
“这怎么可能?姐姐有外祖母,有大老爷和……”黛玉下意识想要反驳,目光却落在了迎春手里的帕子上,说不下去了。
那是块边缘洗得发白,绣线也有好几处磨损的旧帕子。
“尽人事,然后才能听天命吧。妹妹聪明,自然也早看出来了。贾府热闹,可那热闹,终究不是我的。”迎春替她擦擦额头冷汗,又把帕子收了回去,不在意道,“妹妹有姑父,虽然远,到底心系妹妹安危幸福,比起我来,妹妹其实好很多了,咱们今天又来上了香,回去我便好好睡一觉,说不定再醒来便得了灵丹妙药,直接治好了妹妹的弱症,此后不是便圆满了?”
“哪里就那么容易了。不过姐姐说的对,一切无非是先尽人事,再听天命罢了。”黛玉被她随意的语气感染,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是对于她最后一句,却是不置可否,不过纵然寻不得什么治病良方,能出来一趟,和迎春二姐姐推心置腹这一番畅谈,也不算是无功而返了。
两人说话间,迎春已经看了凉亭石桌上的茶叶罐子,里面倒是还有些茶叶,又打开了水壶盖子看了眼,却并没一滴水了。
她指指旁边小溪,笑道:“枯坐无趣。我去打点水来,妹妹若是还没想好,且坐着等我,很快回来。”
“我陪姐姐一起!”黛玉被她笑容感染,一时却想不到什么话安慰她,见她动作,忙跟着起身,想要接过她手里的水壶。
迎春笑笑:“不用,你哪做过这个。”
况且,你要跟着一起来,我还怎么“偶然得到”这调理你弱症的药方?
借口她都编好了:打了水回头的时候,就见溪边石头后面有什么东西在闪光,走去一看,却不是什么金银宝石的,竟是一本医书,就压在一块手掌大小的鹅卵石下头,翻开来看,这张药方便正夹在那书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