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确让孙元让放下心,女子想要称帝恐怕是异想天开,她又不愿放权,自然不会为夫婿争这个江山,如果真的如此,她也的确没什么威胁。只是那公善教,始终让人有些担忧,他看不透这里面的东西,也看不透邱小姐是因何设这么个古怪的教派。
不过这些都能慢慢研究,如今他们的目标还在海上,跟他绝无冲突。这一次,孙元让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些:“方老先生原为故主而去,总归也是一段佳话,可是打算这次跟伏帮主一同回去?”
换了称呼,也换了态度,方天喜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变化,这老儿只是笑的更慈祥了些:“不错,处理完宁负那事,我就要跟她一同离开了。”
孙元让一怔:“真抓到宁负了?”
他听到的只是前方战场的消息,还真不知道这些事。
“是带回了他的人头。”
方天喜笑着答道,“当年邱大将军未能除之后快的恶贼,总算也授首了。”
那枚人头摆在匣中,没来得及腌制,还散发着臭气,有乌血凝固。比味道更可怖的是他面上的神情,似乎定格在了临死前的一瞬,那张青黑的脸上双目圆睁,有着惊慌失措,也有着仇恨怨毒,加上那条划过面颊的伤疤,更显出了狰狞。
这么个有碍观瞻的玩意,就这么大大方方摆在伏波面前,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看向身侧仍穿着一身男装,脸上还有点点血痕的小丫头。
“这次你也亲手杀人了?觉得如何?”
伏波没有笑,认认真真问道。
黄月没想到她会不顾鬼书生的首级,反倒来问这个,吭哧了一下才道:“没,没我想的那么吓人。”
她是见过血的,也上过战场,虽然只是当了个护士。但是肠穿肚烂,血肉模糊的伤号不知见过多少。如今亲手杀人,虽说有些不太舒服,但更多是亲手杀敌的兴奋,何况还是杀这种觊觎帮主的恶贼。
看着仍旧有些亢奋的女兵,伏波微微颔首:“这就是师出有名的效用,你坚信自己是对的,杀人就不是坏事。”
简简单单一句,黄月就听懂了,也问出了问题:“那师出无名呢?”
“会消磨你的勇气,折磨你的心智,最后不是疯癫就是堕落。”
伏波说的直白。
看着那坦荡荡的神情,黄月不知怎地,突然就觉得那股狂喜散去了,因为她知道帮主杀过人,很多很多人,可她依旧如此坦荡,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错吗?
“我要一辈子跟着帮主,绝不违命。”
黄月定定的说了出来,她是她知道的最简单的法子,因为帮主不会错。
伏波却摇了摇头:“你所上的每一节课,战前的每一次宣讲,都是在告诉你战争的理由。你得学会自己分辨,何为义,何为不义,然后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如此才能在战阵之上守住心神。”
这就是“军人”和“兵卒”的最大不同了,前者是有思想的人,而后者只是棋子,她想要的不是一堆唯命是从的棋子,而是于自己并肩前行的人。
这是每一个赤旗军将士都应该学会的东西,尤其是身边这些女兵。也只有学会了这些,她们才能走得更远,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知怎地,黄月的双眼热了起来,竟然有泪意想要涌出。她该习惯了这些的,习惯了帮主如此对她们,哪怕是上阵杀人这样的小事。帮主从来都当她们是人,同样聪慧,不逊于男子的人。
不知该说什么,黄月只是慌乱的点了点头,用力吸着鼻子,想把那点泪意吸回去。
伏波像是察觉了小姑娘的失态,随意转了话题:“这人头就不要留着了,送去给袁大将军过目吧。如此狠辣人物,竟然勾结贼人佯装天定军的人马偷袭,这要是害的两家失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让黄月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伏波看过来,她才赶紧又挺直了腰板,大声答道:“遵命!”
此刻的天定军中,袁天定简直暴跳如雷:“交给你三千人马,还有舟船接应,竟然还能被打的灰头土脸,你是怎么带的兵?!”
周旺简直委屈死了,哭丧着脸道:“将军,宁负那狗贼根本就没说过此事啊,我看他就是想趁机报仇,害得咱们损兵折将。”
“啪”的一声,杯盏摔在了周旺身边的地上,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对,自己说错话了,明明信了宁负鬼话的袁天定本人啊!
他也是乖觉,立刻跪在地上,不断叩首求饶,只说是自己轻敌,被宁负蒙在鼓中云云。如此姿态,好歹是让袁天定气消了三分。谁料还没等袁天定想明白该如何处置此事,一颗人头和一句话就到了他面前。
听那信使的侃侃而谈,袁天定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哪是劝慰,分明是嘲笑他识人不清啊!
见头儿脸黑的如同锅底,周旺吞了好几口唾沫,小心道:“将军,咱们要不要报复回去?”
“报复什么?报复你们偷袭不成反被揍吗?”
袁天定心中火气又被勾了起来,立刻就是一顿狂喷。
周旺连飞溅的吐沫星子都不敢擦,只能垂头认错。等终于发泄完了,袁天定狠狠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额头:“回去吧,先回九江再说。”
他得重新想想,宁负之前说的那套到底有没有道理了。毕竟这狗东西已经坑死了两个主君,还险些让他折了一支精兵,这要是还按他说得来,有没有命在都是两说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就算想去,也可以再等等,看看情形再说。
见头儿面色依旧阴晴不定,周旺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开口了。船队也不在庐陵逗留,浩浩荡荡驶向了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