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起来了,昨天刚历练归来,他受了重伤,需要卧床三日。只是……他环顾四周,屋里的豪华摆件、脂粉香气都与他格格不入,他怎么能睡在了她的屋里?
那女人微蹙眉头,勾人的眸中露出一丝不满:“小笙儿,你怎么叫我姨娘,我是你娘啊。”
“……”男孩怔了半晌,抱膝坐在了床上,小脸半埋在胳膊里,露出一双秋水似的黑眸,眸中满是冰凉的不安和抵触:“蓉姨娘,你为什么叫我小笙儿?”
女人用力将勺子向碗里一放,似是孩子气地与他置气:“娘一直叫你小笙儿的,你不记得了吗?”
娘?
小笙儿……
头痛骤然袭来,如浪潮盖过了他,刚醒来时的眩晕想吐,似乎卷土重来,转瞬意识模糊。
眼前再清楚时,女人已经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勺子靠近了唇边,中药浓郁的苦味顺着热气往上飘,他故意闭紧牙关。
“喝啊。”
她温柔地哄,见他不张嘴,低头思索了片刻,点头高兴道,“小笙儿嫌药苦是不是?娘这就去给你加一块糖。”
而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摆,十二岁的脸与十八岁的脸重叠交替浮现,分不清楚是庄周梦蝶,亦或是产生了幻觉,他忍着头痛,问出了声:“你真的是我娘?”
“我是你娘啊……小笙儿。”
天旋地转……好冷……
似乎整个人泡在冰窟里,连血液的流动都被冻得滞涩起来,四肢被困在雪中,棉被一般的雪在融化,冰得手脚生疼。
恍惚中他在雪地中行走,留下一地整齐的脚印,前方是少女时期的慕瑶,高挑瘦削,模糊成光晕,与天际和雪原融为一体。
“阿姐……”
少女惊异而茫然地回过头:“你是谁?”
他的头晕得厉害:“我是阿声啊,是你弟弟……”
慕瑶满眼诧异,许久才笑道:“小弟弟,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娘膝下无子,蓉姨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弟弟?”
她好笑地摇摇头,回过头去,抛下他越走越快,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眼前纯白一片,飘落的大雪覆盖在他肩头。
“蓉姨娘只有你一个女儿……”
“那我……又是谁……”
头痛尖锐刺骨,如同植物根系要扎根颅骨,霸占他整个身体,他在痉挛般的痛楚中反复失去意识,疼痛消退的间隙,才后知后觉地在退朝中记起什么。
——原是梦中梦,是真是幻,他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时间还分不清楚。
只是,裂隙……
裂隙下面还有人等着他。
神智终于尽数回归。
天色渐暗,他还泡在冰冷的溪水里,身上带着伤,如若此时不抓紧时间起来,等阴阳裂转到阴面,溪水化作暗河,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少年挣扎地爬向岸边,用尽全身的力气靠在了树干下,湿透的衣服仿佛有千斤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又潮又冷。
风吹动树林,青草发出潮湿的清香。林中似有仙子经过,化一阵香风到了他身旁。
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矮下身,口中哼着天真无邪的曲子,轻柔地靠近了他,她发上熟悉的栀子香馥郁,闻着便像醉卧百花间。
赫然是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