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心疼了?”
“不,我是在想一件事。”容慎放下手中的书,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的桌子,沉吟道,“此事若换成郑王,他绝不会动怒至此。那他先前那般恼怒我算计他,是不是也能说明,他心里有我?”
福禄:“……”
入夜,万籁俱寂,高大厚重的宫墙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更添了几分冷清与深幽。
两队巡逻的禁军迎面相迎而来,大约是怕惊扰了这皇城之中的贵人们,只看着同僚熟悉的面孔轻轻点了一下头,彼此示意之后,就又擦肩而过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咯吱”一声,一道通向冷宫的小门被缓缓推开,而后闪出了两道身影来,轻巧地踩在了柔软的雪地之上,而后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之中。
转眼之间,两排浅浅的脚印就又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进了冷宫,关上殿门,福禄顾不上抖自己身上的雪,先连忙往容慎身上加了件斗篷,低声劝道:“陛下,快披上。这么冷的天,您还穿得这么单薄,万一又着了凉生了病,那可如何是好?”
容慎轻轻打了个寒战,又搓了搓险些冻僵的手:“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万一被禁军发现了,穿着内侍的衣服尚且还能应对,要是再加一件斗篷,谁还能看不出我是个假太监?”
“唉。”福禄叹了口气,“但愿太尉能记着您的这份心,领了您这份情。”
堂堂一朝天子,想见一个臣子,居然还得自己冒着大雪,深更半夜溜出去偷偷见面,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惊掉天下人的大牙?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快,把这个破床移开。”
福禄只好上前去挪开了床,扭动机关,少顷,一条黑漆漆的暗道便露了出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太尉府。
祁飞羽推门进去,只见贺兰修坐在宽大的檀木书桌后面,面色沉郁,不知是在出神地思考什么。
他上前禀报道:“主子,皇帝来了,人在正厅。”
贺兰修下意识愣了一愣,颇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往外走去:“随行几人?是否有人护卫?”
“只有一人,就是那个名唤福禄的内侍。”
“……胡闹。”
一看见容慎,他便蹙眉道:“陛下深夜驾临,所为何事?为何不带侍卫随行?皇城内外何等危险,朝中局势何等诡谲——”
“我想你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回答,竟让贺兰修连后面原打算说什么都忘了。
祁飞羽和福禄默默地退了出去,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外。
容慎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已然冻僵的手指还没有缓过来,只能略显僵硬地握进手心:“那日含章殿一别,你就再也没有进宫去见我。我原以为你是为立后一事恼了我,可再一探听你上朝时的情形,我这才知道,你是伤了心了。”
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又道:“我知道,你的意志远非常人能及,就连当初在战场上中了暗箭,都还能佯装无事,咬着牙指挥到底。直到收兵回营,控制不住栽下马去,才被人发现你竟然中了箭受了伤。若不是伤势严重无法掩藏,恐怕你为了稳定军心,至今也不会让旁人发现此事吧?”
贺兰修避开他的视线,淡然道:“主帅一旦伤重,军心必然涣散,即便换作是其他老成的将领,他们大约也会如此行事。”
容慎微微笑起来道:“太尉大人不但有万夫莫敌之勇,更是有算无遗策之谋,这样的文韬武略,世上哪会有敌手可言呢?能打败太尉大人的,恐怕也只有太尉大人自己了。”
贺兰修抬起眼来,却不曾言语。
容慎继续道:“我前日闲来无事,翻了翻习凿齿的《襄阳耆旧记》,其中有一句话,令我印象颇深。这话是,‘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太尉大人既然深谙用兵之道,想必也对心战之法颇有体会,不如给我讲讲其中的深意吧?”
谈及兵法,贺兰修下意识接道:“心战之法,自古有之,历代名将,无不用之。虽然战场形势各不相同,应用的手段看起来也大相径庭,但要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利用人性之弱点,或威慑,或诱导,或欺骗,刺激其精神,击溃其斗志。即便是威猛强大的百万雄师,一旦没了斗志,亦会成为敌人的囊中之……”
说到这里,他蓦地顿住了。
容慎冻僵的手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体温,这才上前去握他的:“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么你更该知道,你一人之才能,足以倾覆天下,又何止百万雄师呢?敌人只要用计令你失去斗志,那北境大军、京畿大营和宫中禁军即便加在一起,又能算得上什么?朝中如果没有你坐镇,那这皇位,这江山,不也就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容慎为什么会突然同他说一些,但对方话中的提醒和鼓舞之意显而易见,贺兰修自然不会误解了这番好心。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容慎的手,分明是还带着寒意的一双手,却让他的心变暖了些许。
在从书房迈向正厅的路上,关于容慎深夜到访的来意,贺兰修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可能是听说了他和太后的嫌隙,容慎想要趁势说服他转投明主,将他收为己用。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情势紧急的大事,令容慎不得不冒着偌大的风险亲自前来请求自己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