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院内,了然和周澍对弈,了然虽已过耄耋之年,依旧神采奕奕,面容慈祥,沟壑中的双眼依旧清澈如水。
了然掷下一子,笑而无言,周澍再落子时竟发现无处可落,这场棋局,他输得无从察觉,早在落子之前便已经输了。
“法师心有丘壑,纵观全局,是子熠输了。”
了然道:“若非你心思不在棋局,老衲又怎会赢在棋局?”
周澍愧然低头,将黑子放入棋盒中。
了然见他如此举棋不定,道:“十五年来,老衲从未见你如此心神不定,若是公务,你早已胸有成竹,若是寻常事,老衲也算历尽千般滋味,你若愿意,可同老衲倾诉,一人苦想终究只在苦,老衲倒是可以替你分忧。”
此番圣上亲临烧香祈福,周澍也安排妥当,世间最难的终究不过情字,心中不自觉便想,心神不定输了棋局,好在只是一场棋局。
“不瞒法师,子熠心中确有苦恼,敢问法师,今有一颗松,松树根系枯萎,而树上时有一只白鹤停留,松树深知白鹤自由不会为它停留,再者自己也将枯萎,望枯萎之时白鹤能记得曾经停靠的松树,可松树自觉自私,何必让白鹤记得,徒增烦恼。”
了然问道:“那松树可是根系尽断?枝叶可曾枯萎?枝干可曾焚毁无踪?”
周澍摇头,“并未。”
了然一笑,“那便是松树自寻烦恼,即便松树已死,松果落入石下依旧能破石
而出成参天大树,历霜雪,处寒冬而常青,又何必担忧白鹤不再停留?”
周澍默然,松树还可有新生,而他不会。
了然为他苦笑,“你呀,万事都有决断,唯独情上,无论亲情、爱情亦或是友情,你最怕的便是负累,可何为负累?”
“我自小便有寒症,连我生父都觉得我是负累,若我再拖累她……”
了然道:“你凡事都好,唯独对你这病觉是负累,婆娑世界千万物何曾有完美之物,悬镜高堂,无心虚招,万像斯鉴,不简妍媸,以绝常无常之静心,照常无常之圆理。所畏大成若缺,你又何必固执于己身?”
这道理周澍明白,可明白不代表心中无牵挂,他这副病体从未奢求过挚爱,与其辗转让人挂心,不如了无牵挂。
见周澍依旧如此,了然放下棋子,道:“你同我讲了青松,那我也同你讲一个故事,佛祖与迦叶尊者拈花一笑的故事你早已熟记于心,可你知这拈花一笑真谛如何?”
周澍道:“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心意相通而旁者不可得。”
“然也,也未然。”
窗外牡丹开得红艳,在秋风中不若黄菊开得淡雅,牡丹红粉白三色似将秋季所有的生机囊括于此,一朵朵迎风招展,立于窗前便已是芳香扑鼻,不必到园中赏花,花自在眼前而跃然心中。
了然让周澍看着满园红艳,道:“牡丹也好,黄菊也罢,秋风来时花开,北风未到
萧瑟,花开花败自有时,可若花开便想着一日花败,是否便不再花开?佛祖拈花,乃是婆娑世界之花,迦叶尊者微笑便知花开有时,花开时便要欣赏,何顾花败?”
佛曰: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既不可得,何不活在当下?
周澍看着满园花开,心中触动,她也曾告诉他这句话,那时他便满眼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