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病吓得守城将士面无人色,立在其上的澹台衡却说:“阿虞。”他声音那样轻。到这关头,也没有说楚一句不好。
他只是道:“当年狭关之败,是我连累你。”
虞宋已经拔剑,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声音散在身后,好似从没在意过:“今后再欠,也来得及。”
真来得及吗?
澹台衡望了她一眼背影,黑夜中他们看不清公子衡的眼神,也看不见这夜色中是不是有同样的雪籽,将他的大氅吹乱了。
他们只听到他安静道:“其实我一直觉阿姊对我期望过高,虽有渡民之心,难扶倾也。可如今还算好。”
虞宋已经砍在那瘟病家畜身上,月光之下她回首,瞧见他冷清眉眼被照得那样分明,动作顿了一顿。
而后回过身去,和那白云教教众纠缠起来。
“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曾姓澹台,如今不过是普通商户,遍身绮罗的男子被押上来,其实军士本不是自主抓到此人,如今见他,反而希望澹台衡真为自己考虑一些。
可他回首,只看了那面色惊恐的中年男子一眼,便说,得罪了。下一秒,殷红鲜血自那男子臂间与澹台衡掌心流下,交汇在一起。
他的身形忽然比在这世上任何一刻都要真实,鲜活,眉眼是有温度有色彩的,衣袍缀着血污,脖间淋漓伤口交错。
痛成这样的公子衡还立着。
曼珠沙华解了,一霎时间京城城墙成人潮汇聚之地,他却不像那梦中。看也不曾看,听也不曾听,哪怕皇帝车辇在其中拼命震荡,楚帝不顾安危探出身来,瞧见他立在城墙之上,猛然一怔。
他真真是十九岁的样子。束发未冠,白衣大氅,眉眼在雪中轻轻融化成雪落顶也压不弯的青竹。侧对着京城内百姓,和京城外的虞宋与白云教。
没人知道公子衡能在最后关头,叫澹台岳听信他的话,为锁他的魂换爱子,肃清了朝野上下的巫蛊之风,是因为澹台衡早年在庙中修行。
他不信神佛,不入六道。他研究神鬼巫蛊之说,只是想从中找到救国救民的道,找到不损秦之根基却能拔除此巫之祸的办法。
可他怎么会找得到呢。
秦因巫蛊亡,他自己却以神鬼之体成了楚朝百姓信奉之人,被白云教利用以祸民。我不杀伯乐,可伯乐终究因我而死。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呢。他怎么能看着生魂被绞,而自己无动于衷,哪怕这法子只是损生者的寿命——
他还是转过身。
大风之中楚帝只看到澹台衡的身影。看到他比从前任何一刻都要像一个真实的人,像那个被凌迟处死之前,还曾在此送好友外出征战的储君。
他只看到他的墨发被风吹起来。
澹台衡还是那样温缓平和的声音:“从没有什么巫蛊道。”楚帝骤然心痛,他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整个人却战栗地干呕起来,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给绞碎了。
虞宋在下执着剑,无往不利,闻言手指缓缓收紧,然后喉头一滚,猛地将最后一人斩下马。
“是我蓄意谋划,令陛下为我广立祠庙。”
黑暗中忽然有人一个个显露出身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