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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嫌疑人现身(第8页)

宋慈淡淡一笑,道:“不错,你这下联对得工整,对得也快。”

刘克庄笑道:“那当然,我当初可是以词赋第一考入太学,对起来当然快。”随即笑容一敛,“可有人比我还快。”

当时刘克庄想出下联后,见来客们个个愁眉不展,面有难色,显然是被这道题目难住了,不禁有些扬扬自得。他转头看向伺候笔墨的角妓,准备招呼笔墨书写下联。然而在他举手之前,一位来客竟先他一步,起身招呼角妓,要去了笔墨。

刘克庄没想到竟有人比他还快,忍不住向那位来客多看了几眼。那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文士,面目俊朗,白巾白袍,只是衣袍稍显陈旧。

那文士当场提笔落墨,在一块新花牌上写起了下联。

那文士所写的下联是“借住僧侧,似伴仙佛催倥偬”,落款为“夏无羁”。这下联对仗工整,意思与虫娘的上联契合,与刘克庄的下联比起来,无论是对仗还是立意,竟隐隐然更胜一筹。夏无羁写完下联,正要将花牌投入花牌箱时,韩?来了。

韩?由几个家丁簇拥着,还有一位衣着鲜亮、手拿折扇的公子,一起进入熙春楼。韩?说虫娘的这次点花牌由他包了,除他和同行的史公子外,任何人不准对下联。满座来客都识得韩?,知道他是当朝宰执韩侂胄的儿子,得罪不起,纵然心有不甘,也没人再敢对出下联。至于那衣着鲜亮、手拿折扇的公子,有人也认得,是史弥远的长子史宽之。夏无羁看见韩?和史宽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写有下联的花牌默默收了起来。韩?不仅不让别人对下联,还叫家丁将夏无羁围住,逼夏无羁把刚刚写好的下联交出来。

“韩?这人,四六不通,胸无点墨,自己对不出下联,却要将别人的下联据为己有,真是欺人太甚!”刘克庄讲到这里,神色间仍很气愤,“你是知道的,我与他韩家本就有旧怨,他韩?在太学的所作所为,我一直都看不惯。他不让别人点花牌,还要霸占别人的下联,真是岂有此理!别人不敢得罪他,我却不怕,他想轻而易举点中虫娘的花牌,我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刘克庄当时假充笑脸,迎了上去,说他已想出下联,愿意献给韩?。他当场将“远避迷途,退还达道返逍遥”告诉了韩?,顺带也算替夏无羁解了围,夏无羁朝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韩?问刘克庄是什么人,刘克庄不做掩饰,直接报了姓名,还说自己也是太学生,是习是斋的。韩?说自己从不拿人手短,不会让刘克庄白白献联,问刘克庄想要什么回报。刘克庄什么回报都不要,只说久仰韩?大名,又说韩?是大宋贵公子第一,一直苦于没机会结识,此番献联,只盼能与韩?亲近一些。韩?被这马屁拍得身心舒畅,拉了刘克庄坐下,陪他和史宽之一起喝酒赏艳。

花牌需亲笔书写,韩?大不耐烦地捉起笔,在一块新花牌写起了刘克庄所献之联,字迹七扭八歪,极为难看。他知道在座之人无一敢对下联,于是写完下联投进花牌箱后,便与史宽之、刘克庄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了花酒,就等一会儿点中花牌,当夜抱得美人归。

刘克庄不断地阿谀奉承,捧得韩?和史宽之哈哈大笑。与笑声粗哑的韩?不同,史宽之笑声尖锐,听起来像个太监,大冬天的,居然还时不时地撑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几下。三人一连喝了十几杯花酒,渐渐都有了醉意。这时对课时限已到,有角妓登上歌台,准备取走花牌箱,箱中只有韩?的花牌,韩?胜出已成定局。韩?又大笑着倒了一杯酒,叫刘克庄饮。

刘克庄一直满脸堆笑,说着各种恭维韩?的漂亮话,这时却笑容一收,接过酒杯,站起身来,手腕一翻,当着韩?的面将酒泼在了地上。韩?还在愣神之际,刘克庄已大步走向歌台,从怀中掏出自己那块尚未落笔的花牌,经过伺候笔墨的角妓身边时,顺手摘过毛笔,在花牌上飞笔落下一联,投入了花牌箱中。这是他另行想出的下联,早在假意巴结韩?、与其推杯换盏之际便已想好。他不单投了自己的花牌,还走到垂头丧气的夏无羁面前,讨来夏无羁的花牌,一并投了进去。他投了花牌不说,还在投花牌之前,故意举起花牌对着韩?晃了几下,好让韩?看得清清楚楚。等韩?回过神时,花牌箱已被角妓取走,交给了等在屏风之后的虫娘。

“我后一联对的是‘溯源河洛,泛波洲渚濯清涟’,比起我那前一联来,应是胜过不少。”刘克庄道,“宋慈,你平心而论,我这新联,与那夏公子的下联相比,哪个更好?”

宋慈听出刘克庄的语气中似有不平之意,道:“看来昨晚点中花牌的人不是你。”

“是我就好了。点中花牌的,是那位夏公子。”

“既是如此,谁的下联更好,不消我再多说了吧。”

刘克庄朝宋慈的胸口给了一拳,道:“连你也胳膊肘向外拐。我这下联,每字均以三水缀旁,不但对仗工整,意境更是相谐,堪称绝对。”

宋慈只淡淡一笑,道:“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虫娘点中了夏公子,我还能怎样?当时我就看出来了,虫娘与那夏公子早就是一对有情人。她点中夏公子后,与夏公子对视的眼神,一看便是相识已久,用情极深。事后想来,虫娘登台献艺时冲台下那含情脉脉的一笑,正是对着夏公子所坐之处。我替那夏公子投了花牌,也算无意间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不亦快哉,不亦快哉……”刘克庄嘴上说着快哉,却又长叹了口气。

“我不是问你和虫娘,我是问韩?。”

“韩?遭我戏弄,当然恨得牙痒。”一说起韩?,刘克庄的语气立刻轻快了起来,“我可不会傻到等他那群家丁围上来,点花牌结果一出,我立马开溜。我知道他迟早会来习是斋找我的麻烦,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被关进提刑司大狱,那是他活该,只是这样一来,你可就得罪了韩侂胄。”

“韩?自认罪行,本就该下狱候审,得不得罪韩太师,都该如此。”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宋慈正要回答,斋舍外忽然脚步疾响,一人飞奔而入,是许义。许义一见宋慈,忙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宋大人,你快……快去一趟大狱!”

宋慈见许义神色极为着急,问他出了什么事。

“吴大六翻……翻供了!”

“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义匀了一口气,将吴大六翻供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今天一早,元钦到大狱里提审吴大六,吴大六一见元钦便翻了供,不但不认他昨晚亲自画押的口供,还说除夕那晚他是受了辛铁柱的指使,才故意在纪家桥撞倒了轿夫。昨晚吴大六是宋慈抓去的,口供也是宋慈录的,元钦叫许义来通知宋慈即刻去提刑司大狱。

宋慈知晓了事情原委,不作耽搁,立刻跟随许义前往。

一进提刑司大狱,许义领着宋慈直奔刑房,元钦正等在这里。

刑房中摆满了各种刑具,是大狱中专门用来审讯囚犯的地方。宋慈一到,元钦便让狱吏拿出吴大六签字画押的新供状。宋慈看过新供状,吴大六不但指认辛铁柱指使他冲撞轿夫,还声称他与辛铁柱素不相识,是除夕那晚他经过纪家桥时,忽然被辛铁柱叫住,辛铁柱以五贯钱作为报酬,将轿子指给他看,让他去冲撞轿夫,拦停轿子。他问为何要拦轿,辛铁柱不答,只问他做不做,不做就另找他人。他本就急缺钱用,是以没多想便照做了,他没想到辛铁柱这番安排,竟是为了掳劫轿中孩童。

“宋慈,昨晚你是怎么审问的?”元钦的语气中隐隐含有责备之意,“你已是提刑干办,当知刑狱之事关乎人命,须毫分缕析,实得其情。你不讯问究竟,对证清楚,怎可让人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宋慈放下新供状,没有回答元钦的问话,而是叫来昨晚值守大狱的狱吏,问道:“昨晚我离开后,可有人来狱中见过吴大六?”

狱吏摇头道:“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吗?”

“小的昨晚值守了一夜,从头到尾没合过眼,宋提刑走后,一直到今早元大人来提审人犯,其间再没人来过大狱。”

“宋慈,”元钦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吴大六昨晚明明已自承其事,此后又没见过其他人,何以一经元大人提审,便突然换了一番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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