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群愈发好奇,指指点点,议论声越来越嘈杂。
土坑中的火烧起来后,刘克庄也赶来了。
刘克庄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而是带来了几个僧人。僧人们手持法器,来到巫易的坟墓前,摆弄法器,诵经念咒,做起了法事。这几个僧人一看便经历过一年多前净慈报恩寺那场烧死德辉禅师的大火,要么脸部有烧伤,要么脖颈有烧伤,要么便是手上有烧伤。
刘克庄不明白宋慈为何要掘坑烧火,指着火坑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慈没有回答,看了看那些做法事的僧人,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刘克庄小声道:“你不经别人父母同意,便挖人坟墓,动人遗骨,这会惊扰亡魂,有伤阴德的。我去净慈报恩寺里请僧人做法事,居简大师就让这几位高僧来了。听说这几位高僧最擅长做法事,这一场法事做下来,好替你消灾免祸。”
“世上本无鬼神亡魂,只要问心无愧,何惧灾祸?”
“你看看你,又是这个样子。你是问心无愧,可我问心有愧啊!总之我香油钱已经捐了,做法事也没什么坏处,等这场法事做完,再开棺也不迟嘛。”
宋慈没再多说什么,站在原地,静心等候。
刘克庄环视四周,见围观之人众多,想到这都是自己四处奔走、帮忙散布消息的结果,不无得意道:“看见没?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宋慈没理会他,再次打量起了围观人群。
僧人们继续做着法事,其间又有不少人赶来后山围观,渐渐已有数百人之多,其中有两人,宋慈认得,是杨菱和她的婢女婉儿。杨菱依旧黑纱遮面,看不见神情。她没有过来与宋慈打招呼,而是站在人群边缘,静静看着僧人们做法事。婉儿倒是朝宋慈瞪了一眼,显然还在气恼宋慈在杨家唐突无礼、惊扰杨菱休息一事。杨菱与巫易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亲身来看宋慈开棺验骨,宋慈对此并不意外。
刘克庄见宋慈的目光定在一个方向,顺着望去,望见了杨菱和婉儿。他见杨菱面戴黑纱,在围观人群中格外显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见婉儿气恼地瞪了宋慈一眼,忍不住笑道:“宋慈,你这是得罪了哪家姑娘,人家这样瞪你?”
“那是杨家小姐杨菱。”
“戴面纱的那个?”
宋慈点了一下头。
“原来她就是杨菱。刚才我去寺里请僧人做法事,也瞧见她了。”
“刚才她在寺里?”
“是啊,她在寺里灵坛那里祭拜,我看她戴着面纱,所以记住了。”
灵坛用于祭祀一年多前死于大火的德辉禅师和众僧人,来净慈报恩寺祈福的人,到大雄宝殿请香后,大都会去灵坛祭拜德辉禅师。宋慈知道此事,点了点头,继续观察围观人群,耐心等待僧人们做法事。
如此等了好一阵子,法事终于做完。僧人们收起法器,向刘克庄施了礼,沿原路返回净慈报恩寺了。
法事已毕,刘克庄总算心安理得,这才叫几个劳力掘土开棺。几个劳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拿起锄头、铲子,聚到巫易坟墓四周,便要开挖。
“慢着!”就在这时,远处忽有叫声传来。
宋慈循声回头,见一群差役拥着一人,沿小路进入树林,来到了巫易的坟墓前。这群差役宋慈都见过,全都来自提刑司,当中所拥之人,正是元钦。
从昨晚起,元钦一直忙于追查杨茁失踪一案,他竟会放下杨茁的案子,赶来开棺验骨的现场,这倒让宋慈颇有些意外。宋慈上前见礼,许义也赶紧过来行礼。
“宋慈,我听说你要掘坟开棺,查验巫易的遗骨?”
“正是。”
元钦一脸严肃:“胡闹,你未经巫易亲属同意,怎可擅自掘人坟墓,动人尸骨?”
“元大人,我怀疑巫易之死并非自尽,这才开棺验骨,想查验究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算有所怀疑,要动人尸骨,也当先征得亲属同意。如若不然,亲属知晓此事,定会闹到提刑司来,碰到不讲理的,说不定还要告你个盗冢毁尸之罪。”
“这我知道。”
元钦指了一下几个准备掘坟的劳力,道:“你既然知道,就赶紧叫这些人离开。”
宋慈立在原地不动:“我还是要开棺。”
元钦微露诧异之色:“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宋慈沉默片刻,忽然道:“元大人,当年巫易案是你亲手查办,如今你阻我开棺验骨,莫非是怕我查出什么?”这话来得极突兀,身后的刘克庄吃了一惊,赶紧偷偷拉扯宋慈的衣服。
这一下元钦不再是微有些诧异,而是甚为诧异,道:“你说什么?”
宋慈道:“我知道元大人一向秉公断案,绝非那样的人。我此举只为查案,巫易亲属要告罪于我,我一人承担。开棺吧。”最后一句话,是对几个劳力说的。
元钦喝道:“慢着!”转头盯着宋慈道:“我提点浙西路刑狱,你身为提刑干办,便是我提刑司的属官。在征得巫易亲属同意之前,不得擅自开棺验骨,我这不是与你商量,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