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扭头看着那跟来的门丁,道:“有这回事吗?”
“你别来问我,我到杨家才一年多,四年前的事,我哪知道?”门丁知道宋慈所谓的线索不可能找到杨茁,也就不再对宋慈客气,说起话来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宋慈转头问汪善人:“杨小姐是因为什么事惹恼了杨老爷?”
“听说是她不肯嫁人。”
“不肯嫁人?”宋慈凝眉道,“嫁给什么人?”
“是当朝太师的儿子,叫韩……韩什么来着……”汪善人挠了挠头。
“韩??”宋慈知道韩侂胄没有子嗣,只有韩?一个养子。
“对对对!就是韩?。”汪善人道,“当时韩家的迎亲队伍都来了,听说杨小姐死活不肯嫁,最后逼得韩家退了亲,好好一桩大喜事,闹得不欢而散。”
宋慈听了这话,心中暗自推算时间。巫易是在岳飞祭日当天自尽的,也就是四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杨菱被杨岐山禁足是在四年前的腊月中旬。杨菱曾说过,因为家里人不允许她与巫易来往,她便与巫易断了联系,那是巫易死前半个月的事。如此一来,时间便对上了。杨菱想必是为了巫易才不肯嫁给韩?,这惹怒了杨岐山,杨岐山便将她禁足在家中,彻底断了她与巫易的来往。杨菱看来是不想这段家丑外传,不愿提起自己被禁足一事,这才没有对他说。他回想刚才离开杨家时,杨菱对杨岐山的态度极其冷漠,甚至在杨岐山出现之后,她从始至终没有叫过一声“爹”,可见四年过去了,父女二人的关系仍然不好。
宋慈暗自沉思之时,门丁忽然道:“姓宋的,你轿子查过了,事情也弄清楚了,以后查案用点心,别张口就乱嚷嚷,污蔑我家小姐。”
许义怒道:“你这人……”
宋慈摆了摆手,示意许义不必多言。他对门丁道:“查案一事,是我轻率武断,请你代我向你家小姐致歉。”
门丁冷哼一声:“致歉有什么用?真有本事,早点把我家小公子找到啊!”
宋慈对门丁的傲慢态度毫不在意,立在原地,心中暗暗疑惑。既然证实了轿子没有问题,杨茁不可能藏匿于轿中,那么杨茁必然是离开了轿子才会失踪,可昨夜纪家桥有数百人围观,杨茁离开轿子时,居然无一人看见,实在是不合常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向汪善人告了辞,带着许义走出了汪记车马行。门丁则大模大样地回了杨家。
宋慈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汪记车马行门前,望着街对面的杨家宅邸,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忽然道:“许大哥,何司业的住处是在这附近吧?”
许义抬手指向街道的另一头:“小的贴封条时去过,就在那边,离得不远。”
“劳你带我去看看。”
许义当即在前带路,领着宋慈来到街道的另一头。这里临街的一座小楼,门前贴有提刑司的封条,许义道:“就是这儿。”
宋慈走到门前,伸手便去揭封条。
“大人莫脏了手,让小的来。”许义上前揭了封条,推开了门。
入门是一处窄小的厅堂,陈设极为简陋,没有挂画,没有屏风,只摆放了一些老旧的桌椅,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采光不大好,一眼望去有些阴暗。
宋慈在厅堂中来回查看了一遍,又去厅堂背后的厨房和茅厕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走上了二楼。
二楼放置着床、衣柜、书桌和书架,既是卧室,也是书房。**被褥齐整,柜中衣物叠好,书桌上笔墨纸砚收检有序,书架上书册堆放整齐,与一楼的厅堂一样,二楼虽然陈设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宋慈在二楼查看了一遍,同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许大哥,案发之后,这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吗?”
“就是这样的,原样没动过。”
宋慈回想那个名叫于惠明的太学学子说过的话,当夜何太骥在岳祠训斥完学子后,一个人往中门方向去了。中门朝南,何太骥往中门而去,应是离开太学,返回里仁坊的住处。
“可有问过邻近的住户,何司业遇害那晚,有没有人见到他回来?”
“其他当差的弟兄去问过,那晚邻近的住户都没听见响动,不清楚死者有没有回来过。”
宋慈思绪一转,想起了真德秀提到何太骥租住在里仁坊的话,于是走向窗户,掀起窗子,朝杨家宅邸的方向望去。果然如真德秀所言,透过窗户,能远远望见杨家宅邸的大门,何太骥住在这里,只要杨菱出入家门,他在窗口一望,便能望见。
就在宋慈掀起窗子眺望之时,杨家宅邸的大门忽然打开了,有人从门内出来。
此时薄雾已消散大半,宋慈能看清从杨宅大门里走出来的人。先是杨岐山出来了,站在门外送行,送走的是杨次山。杨次山坐上那辆一直停在街边的马车,车夫在前驾车,仆役小跑跟随,前呼后拥,向南而来。何太骥的住处就在这条街的南端,杨次山的车驾从宋慈的眼皮子底下驶过,马蹄嗒嗒,车轮隆隆。
宋慈不认识杨次山,但望见杨岐山送行时态度恭敬,可见被送走之人地位尊崇。在杨次山之后,又有一人从杨宅大门里出来,这人宋慈认识,是元钦。
元钦的突然出现,让宋慈颇有些诧异。他之所以诧异,不是因为元钦这么早便来了杨家,毕竟杨茁离奇失踪,寻了一夜不见人,元钦为此事奔走,一大早出入杨家,没什么不正常。他诧异的是,他以浙西路提刑干办的身份登门查案,为何杨岐山、杨菱和那门丁不告诉他元钦也在杨家,而且他在杨家那么长时间,从始至终没有见到元钦的身影,元钦也没有现身与他相见,就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似的。
与杨次山离开时前呼后拥不同,元钦是孤身一人,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差役跟随,向杨岐山告辞后,一个人往北去了。
杨次山和元钦先后离开,杨岐山回入宅邸,大门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宋慈没有过多地在意元钦的出现。他没能在何太骥的住处发现什么,于是关上窗,打算回太学与刘克庄会合。
就在关窗的一刹那,他的手无意间从窗框上抹过,突然感到了一丝尖锐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