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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提刑(第1页)

第二章少年提刑

临近正午,宋慈被差役押送至浙西路提刑司,关入了提刑司大狱。

因为父亲曾任节度推官,平时少不了与提刑司打交道,所以宋慈对提刑司算是极为了解。“提刑”这一官职,早在太宗朝便已设立,原隶属转运使管辖,至真宗朝分出,设置了专门的提刑司衙门。提刑司在各路均有设立,总管所辖州、府、军之刑狱公事,监察地方官吏,为百姓平反冤狱。各州府设司理院,以司理参军为鞫司,负责查案审讯;以司法参军为谳司,负责检法定刑。这般审者不判,判者不审,是为鞫谳分司,最后才交由知州、知府来决断。各州府审理过的案件,还须上报提刑司审核,各州府无法办理的重大疑难案件,也交由提刑司来审理。提刑司的长官叫提点刑狱公事,由朝廷选派,三年一换。建炎南渡后,大宋天下共划分为十六路,其中浙西路管辖临安府、平江府、镇江府、湖州、常州、严州、秀州和江阴军。临安乃大宋行都,这使得浙西路提刑司的职责比其他十五路提刑司更为重大,再加上京畿之地涉及王公贵族、高官显爵的案件时有发生,因此在这里当提刑官,稍有不慎便可能得罪权贵,遭贬谪甚至罢官是常有之事。当年辛弃疾被弹劾罢官,彼时所任官职,正是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此后辛弃疾赋闲在家二十多年,直到近年韩侂胄主政才被重新起用。如今的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名叫元钦,三年前走马上任,按照三年一换的惯例,这是他任此官职的最后一年,只要不出岔子,开春后便可加官晋爵。

提刑司大狱名为大狱,实则并不大,比起大理寺狱和临安府衙的司理狱,规模小了太多,只有零星的几间牢狱,用作提刑司提审犯人时临时看押所在。宋慈入狱时,大狱里空空****,没有关押任何犯人,连狱吏都只有两人,昼夜轮流值守。早在入狱之前,宋慈就已做好了听候审问的准备。他本以为此案是韩侂胄亲令提刑司查办,并且要赶在上元节前查明,想必元钦很快就会来提审他。然而他在狱中待了一整天,别说元钦了,就连一个提刑干办的影子都没见到,进进出出的只有送水送饭的狱吏。

腊月二十九就这样过去,辞旧迎新的岁除之日到来。

往年岁除,宋慈都是在家中与亲族团聚,相伴守岁,烟花爆竹声中,一派热闹光景。今年入太学求学,因路远途遥没有归家,他原打算与刘克庄一起游街赏灯,共赏临安繁华;然而如今牵涉命案,游街赏灯是指望不上了,只能一个人在冰冷潮湿的牢狱中度过。

孤身一人身陷牢狱也就罢了,谁承想经历昨日的无人问津后,今天一整天依旧如此。到了入夜时分,一直等不来提审的宋慈实在无事可做,躺在冰冷的狱**,合上了眼。他并无睡意,脑中不断回想前夜岳祠发生的一切,推敲个中细节。

正想得入神时,咔嗒声忽然响起,那是牢门上的铁锁被打开的响声。

宋慈睁开眼,见狱吏正在开锁,身后还站着一人。那人不是提刑司的人,而是刘克庄。

“我好心放你进来,你就要守好规矩,千万别让我难办。”狱吏除下锁头,拉开了牢门。

“一定一定,多谢大哥通融。”刘克庄弯腰钻进了牢狱。

狱吏关门上锁,留下一句“老实点”,转身去了。

狱吏刚一走,刘克庄便冲宋慈眉开眼笑,将手中的两个食盒高高提起,道:“过年了过年了,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

刘克庄见宋慈一脸严肃,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这里是提刑司大狱,夜间不许探视。”

“我知道,刑狱重地嘛,夜间是不能探视。可我又不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你也看到了,是牢头光明正大领我进来的。”刘克庄搓了搓手指,意思是他给狱吏塞了好处,狱吏才肯放他进来。

“我听说浙西路元提刑一向治官严厉,你违规探视,若是被他知道,只怕……”

“只怕什么?”刘克庄一屁股在狱**坐了下来,“那我问你,何太骥治学严不严厉?去岳祠祭拜岳武穆是不是违规?那你还跑去祭拜?”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就许你宋慈放火,便不许我刘克庄点灯?”刘克庄笑道,“说起祭拜岳武穆,我倒要好生问问你,你去的时候,怎的不叫上我?你可别忘了,买那些香烛冥纸,都是我掏的钱。”

“那天是你拦着我,非要抢着付钱。”

“是是是,你既然知道是我掏的钱,那祭拜岳武穆的时候,就该叫上我一起去啊。”

宋慈不说话。

“你怎的不说话了?”

宋慈摇摇头:“德行考查被记下等,会影响你将来的仕途。”

刘克庄知道宋慈这是为他着想,心里高兴,嘴上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来太学求学,只是顺我爹的意,又不是为了做官。功名仕途于我而言,那是弃之如敝屣。再说了,你我早就说好的,彼此好事一起享,祸事也要一起担。”

宋慈知道刘克庄因父亲无罪被贬,这些年跟在父亲身边又耳闻目睹了太多官场上的钩心斗角,所以一直厌恶官场,他父亲倒是希望他入仕为官,给他取名一个“灼”字,就是希望他这辈子光芒耀眼,能大有一番作为,他知道父亲用心,不忍父亲失望,这才不得不来太学求学。可世事变化无常,今日不愿涉足官场,不代表他日不想,宋慈不希望刘克庄德行考查被记下等,留下一个未来仕途上的污点。宋慈道:“你说的是,再有下次,我一定叫上你。”

刘克庄笑道:“这才对嘛!”

宋慈道:“说到祭拜,岳武穆墓前,你可有去祭拜过?”太学岳祠是岳飞故宅的家祠,岳飞的墓则位于西湖畔栖霞岭下,宋慈本打算先在岳祠祭拜之后,再出城去岳飞墓前祭拜,但他受何太骥一案牵连,被关入了提刑司大狱,岳飞墓是去不成了。

“放心吧,我和众位同斋去岳武穆墓前祭拜过了,也替你祭拜了。我还祈求岳武穆在天有灵,保佑你宋慈平安无事,早日洗清嫌疑,从这狱中出去。”刘克庄朝宋慈招招手,“不说这些了,你快坐过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说着掀开一个食盒,里面是四道菜肴和一瓶酒。“这是山海兜、鸳鸯炙、百合虾茸和蜜渍梅花,都是丰乐楼现做的菜,我刚去买来的。”他将四道菜肴一一取出,霎时间满狱飘香。

宋慈知道丰乐楼是仿开封樊楼而建,乃临安城最有名气的酒楼,那里的菜肴本就奢贵至极,更别说今夜是除夕,丰乐楼里必定满是各种达官显贵的酒宴,厨子们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刘克庄不知要花多少钱,才能请动丰乐楼的厨子给他现做菜肴。

刘克庄又拿起酒瓶,笑道:“我知道你滴酒不沾,这瓶皇都春,是给我自己备的。当然了,你的最爱,我是绝不会忘的。”说着打开另一个食盒,里面是好几个白酥酥的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那是太学馒头,每个馒头上点着不同颜色的小点,代表不同的内馅。

一见太学馒头,宋慈眼睛顿时为之一亮。他也不客气,紧挨刘克庄坐下,拿起一个点着红点的糖肉馅太学馒头吃了起来。

刘克庄看了看周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到牢狱里来,真实的牢狱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肮脏秽臭,叹道:“重回临安的首个除夕,本想着游街赏灯,说不定还能邂逅某位红颜知己,成就一段佳话。这下可好,只能在这提刑司大狱中,与你宋慈大眼瞪小眼了。”

他调侃一番,见宋慈只顾大嚼大咽,仿佛压根没听他说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宋慈啊宋慈,我真是打心底佩服你。别人受冤入狱,吃东西都是难以下咽,你倒好,一点不受影响,还比平时吃得更欢。”

宋慈几口便将整个糖肉馅太学馒头吃尽,拿起另一个点着绿点的笋丝馅太学馒头,道了句:“多谢你带的太学馒头。”又大嚼大咽起来。

“你慢点吃,当心噎着。这些太学馒头都是给你准备的,我可喜欢不来。”刘克庄拿住酒瓶,拔掉瓶塞,凑在鼻前一闻,顿时一脸舒爽神气,“还是这东西好啊!”取出酒杯,满满斟上。他高举酒杯,道:“在提刑司大狱中守岁,如此有意思的经历,人生能有几回?来,宋慈,你我干上一杯!”

宋慈举起太学馒头,与刘克庄的酒杯相撞,一个大咬一口,一个痛饮一杯,彼此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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